暮色时分,有府中来的武师请范瑜去赴宴,范瑜寻不见秦五爷,只得带着两个弟弟及家中的一个擅长酒席宴谈的慕教头去了。
宴席设在郡府有名的酒店“广聚缘”,由淮阳豪强张至昱做东。范瑜交游广阔,这张至昱便是经过江湖朋友引荐结识的,张至昱为人四海,知道范氏在关中的大名,今夜便是他牵线做局,引得六七个有脸面的朋友给范氏兄弟接风洗尘。
列席的有张至昱,家里经营绸缎布匹,酒楼饭庄,这广聚缘就是自家家里生意,休要小看张至昱,虽是一介商人,其本家乃是赫赫知名的江宁张氏,曾在七代乱世时也曾雄踞一方,太祖平吴时献国投降,受封靖海侯。张至昱虽是张氏的末系旁支,可张家自己说得好,“楚东张氏,同气连枝”,不管族内龌龊如何,遇到本家需要帮衬时,总有一个介入得由头。
再看席间人物,人人不俗,个个精明,分明是郡内翘楚,雅间内装点豪奢,自窥繁华一斑。
张至昱坐主位,范瑜陪坐在一边,往右手数有六个人,分别陪着他们弟兄。
萧希同,经营赌场,兼放赌债。
林克杰,威远镖局的少东家,两淮地界的山盗水匪,没有一个不与他家熟识的。
赵永康,郡中刑房主事,平日里把持官司,包揽词讼,最是发财。
韩宝驹,九宗全真道的弟子,青宁郡郡台大人的乘龙快婿,是两淮知名的闻人,人皆道作“剑胆琴心”楚东韩大侠。
朱有满,高邑豪强朱揾的三子,在高邑开设船厂,经营漕运。
董鹏远,淮阳郡尉之幼子,二十多岁年纪,潜心武道,不问俗事,近些日子却是频频结交江湖人物,四处购置产业,倒让一些掮客多了条生财之路。
因为范恒不在,出席的大多是家中二代人物,黑白官商,无一不是淮阳地主,财东,衙内,座山虎,江湖豪客。
群豪坐定,张至昱把众人一一做了引荐,范氏三兄弟见张至昱有如此脸面,请来郡中这么许多豪横的人物,心中惊喜不已,存心结交之下,频频推杯换盏,恭维众人之余也明里暗里道出自家在西北的许多江湖故事,众人听了,各自心中也起了结交的念头,个个都拿酒来劝,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说起江湖上许多赚钱的法门来,萧希同卖弄道:“要论暴利,首先要论招赌抽水的,打通衙门关节,支几张桌,烧几壶茶,装点樗蒲,呼卢喝雉,只管收钱,若有好手坐庄,那般进财,哪个不是日进斗金?再有些势力的,兼之放债,那些赌徒输红了眼,四五分的利钱也硬是要借,这赚钱一如抢钱一般!”
林克杰讥笑道:“既是如此赚钱,萧老板祖孙三代做此营生,声名何故仍不彰显于淮阳?何况开赌庄的,无不设下圈套,诱人赌博,不知害了多少豪杰好汉!”
萧希同听了怒道:“再不济,也强过你家与人看家护院,飞鹰走狗!你家威远镖局在两淮地界平安行走,勾结了多少江洋大盗,山贼海寇,有什么面目来说我家?”
范玦打圆场道:“招赌放债,没什么要紧的,我在关中时也经营着好几间诺大的赌场,那些赌徒都是生性贪婪懒惰的缺死鬼,你不让他赌,就如要了他命一般,与其被外乡人得了钱去,还不如折在我手里!”他又对萧希同道:“镖师走镖,全靠江湖上的朋友照顾,那些积年悍匪官府岂能不知?放任他们在山林间啸聚,衙门上上下下都能养些闲人,每年都有朝廷和乡绅的银子可拿,所谓勾结,无从谈起矣!”
两人见范玦说得中肯,都不再争执,范玦笑道:“在秦晋一带,却有这般一种生意,无本无息,盈利万倍,比起放赌来,也不稍惶让。”
张至昱奇道:“范兄说得是什么买卖,这般赚钱?”
范玦道:“说来也是可恶,秦晋多有郡县产煤,地方上的豪强见有外乡来得客人,便把他们骗到荒山野岭之中打翻了,管他是入劲的武师还是入气的宗师,用阴寒歹毒的劲气破了丹田,只留下一身蛮力让他在煤窑矿洞中劳作,如驱牛马,不予分文,此谓“死班”也!”
张至昱笑道:“我以为是什么路子,原来不过是“死背手”,吃这口饭的,两淮处不知有多少,他们或诓骗,或强掳,把满心只想发财的异乡汉子引诱到矿洞盐井,先打个半死,再用绳索押在窑里干活,某日年老体衰,就地杀死掩埋,只做稀疏平常!”
他说罢,朝着朱有满挤眉弄眼,朱有满见了,只是大笑。
赵永康是衙门的刑房主事,他道:“此般七代遗毒,衙门自会严惩不殆,豪强势大,奴工可怜,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扭转人心,非朝夕之功可毕也。”
董鹏远冷笑道:“七代乱世,人间哪里不是遍地魔窟,太祖平定天下,扫灭群丑,如今宇内初靖,各处宵小又要作势猖獗,真恨国朝当初真是杀得少了!”
这话说完,场面有些冷清,韩宝驹接话道:“小公子此言是极,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这世间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蝇营狗苟,还不时为了银子。这些年月,没有武艺傍身,亲朋结队,谁敢乱走江湖!”
慕教头道:“韩少侠年纪轻轻,武功已入化劲,九宗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韩宝驹谦让道:“当不得少侠,韩某虚度光阴,今年已是四十又二,勉强入劲,蒙羞师门。”
慕教头是个擅吹捧的,他恭维道:“韩少侠过谦了,老夫痴习武术六十余年,行走天下时,也见过许多武林俊杰,似韩少侠这般英武的,属是罕见,果然是全真子弟,蒙受真武仁泽。”
韩宝驹身为全真弟子,当然有自矜之处,听得慕教头恭维之语,不免自得,依旧自谦道:“我教是道门魁首,法坛地处陕州,在下少年时去终南山求学,教中以天人之法教授,严禁灌服汤药,以致日夜苦练,打磨气血,苦熬十多年,不曾入气,在教中微末之资,不值一提。教中有执法长老,未及三十,便是入气人物;年轻一辈,当属掌教门下三师兄,天命道胎,十九岁入劲,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能以气御物,我等与之相比,真是枉为武夫。”
众人都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自然对江湖上的骄子人物如数家珍,见韩宝驹有心卖弄,便合着他的意恭维逢迎,韩宝驹滔滔不绝,又说了许多九宗秘辛,范家四人频频举杯,一时之间宾主皆欢。
韩宝驹道:“除了九宗弟子,淮阳地界有一个人物不得不提。”
慕教头道:“淮阳有什么武道新秀,能与九宗天骄比肩?”
韩宝驹卖了个关子道:“说起这个人,在淮阳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座淮阳人士都会意微笑。
范瑜见众人皆笑得蹊跷,问道:“莫非他是哪家官宦子弟?世家公子?”
萧希同笑道:“官宦世家的,读诗书,知礼仪,不似这般粗鄙鲁莽。”
范瑜道:“莫非他是大派高徒,名门真传?”
林克杰笑道:“楚东红叶山庄的弟子倜傥出尘,东海桃花岛的门徒气质高洁,却是他比不得的。”
范瑜又问道:“莫非他是绿林人物,江湖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