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发早就知道,在这没有太多娱乐事物的年代,比谣言传播更快的东西,就是沾染猎奇绯闻的谣言。
梁发用锅灰涂脸,化名“吴天德”扛着抢来的奢华好刀,骑着抢来的呆傻战马,一路往西不急不缓地骑行着,一日间才堪堪骑出去一百里地,已听闻了数个不同的故事版本。
有说大马贼一刀仙恶有恶报、在双旗镇授首毙命的,有说龙阳佬一刀仙看似聚啸山林、实为荼毒手下年轻马贼终日大开南通印趴的,甚至还有无聊人士编排出了一段有关一刀仙、沙里飞、吴天德、令狐冲等人物的诡谲多角恋……
但不管乱七八糟的故事传闻怎么变,这些似是而非的谣言里总有三个核心关键点:一,一刀仙的而且确死在了双旗镇;二,以一刀仙为首的马贼团伙被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率两位师弟、几十民壮设伏,在双旗镇死伤惨重;三,那些未死被擒下的贼人皆被华山派移交官府处置了。
双旗镇一役,本就在西北地带名声响亮的华山派,再一次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其首席大弟子令狐冲的智勇双全与领导能力令许多江湖同道为之侧目,而华山派完全不顾任何江湖规矩、径直将所有擒获贼人交由官府验明正身、而后依律处决的行为也让江湖同道们心里犯嘀咕。
江湖仇杀,哪怕是行侠好义,最多也不过是狠辣果决到把恶人一家老小都杀个干净,自己动手就好……哪有通秉官府而后将恶人交由官府发落的?
这可不是江湖人应有的习性啊,这是执刀人的做派,是朝廷鹰犬的做派!
许多人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一时间却不敢对华山派多说什么,毕竟华山派在西北地带久负盛名,一代又一代华山弟子在西北地带留下的侠义事迹颇多,民间声誉很好;而双旗镇一役全歼马贼团伙、没死哪怕一个镇民的惊人战果,更是令华山派的声望暴涨同多年前一般。
“哎,那驴脸猪唇的丑驼子,你可知炼锋号往哪儿走?”梁发不急不缓骑行着,在天色将明时分,见到远处打马过来一个丑陋驼子,便将此前问过数名旅人过客的问题再一次问出。
他此前通过拷问沙里飞,已知道沙里飞的许多财货寄存在西北地界颇有名气的“炼锋号”铸刀厂,只需与厂主核对口令暗语,就能将那些财货取走。
梁发虽对钱财没什么特殊嗜好,但架不住他待了两年的华山派眼下已是穷得叮当响,为了让老岳能够安心留在山上教导同门师兄弟,梁发决意给门派带一笔启动资金回去,正儿八经地开始帮衬老岳光大华山门楣。
除此之外,梁发还有另外一个心思,那便是通过和一刀仙对劈,梁发感觉到在拳掌暗器之余,比起用剑,用刀更符合他的胃口,但沙里飞的那把刀太糙了,除了好看外一无是处,所以他想拜托炼锋号为自己铸一口称心如意的刀。
“你这黑厮好狗胆!道上小辈见到你木爷爷,无不口称‘塞北明驼’,你这黑厮却端是无礼……留下你那柄刀,木爷爷便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
打过过来的丑陋驼子闻声大怒,一边喝骂威胁梁发,一边已从腰间抽出一柄造型奇异的剑。
“嘿……塞北明驼?你狗日的就是木高峰吧,人是驼的丑的,剑也是驼的丑的。”梁发嘿嘿冷笑,亦是将手中装饰得珠光宝气的刀耍了个刀花:“想抢老子这口好刀?怕是不知道你吴天德吴外公才是杀人劫道的贼祖宗!”
梁发癫归癫,但却不代表他真是个骄狂无礼的狂徒,一路上他问路时都是客客气气的,偏偏见了这丑驼子出言无礼起来,原因无他——他在华山派藏经阁里看了不少杂书,学了不少杂学,其中就包括相面之术。
木高峰那面相一看就是大奸大恶之徒,对待大奸大恶之徒,梁发自然是出口成脏的。
“什么?你便是吴天德?凌迟了一刀仙的吴天德?”木高峰心下一惊,一刀仙的刀法造诣他最清楚不过,他曾与一刀仙切磋过几次,深知若不动用自己独门毒功,仅凭自己的驼剑剑法是无法胜过一刀仙的。
吴天德于双旗镇凌迟处死一刀仙之事,一日间就已在西北道上传开,虽各个版本的谣言里都有提到华山派门人在歼灭马贼团伙过程中,曾不讲规矩出手从旁偷袭一刀仙,但木高峰不认为华山派小辈的偷袭能对一刀仙有多大威胁。
甚至还有谣传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用双刀斩断了一刀仙双腿的……这般谣言或许不懂武功的凡夫会信,但跟一刀仙曾切磋过的木高峰却是决计不信!
“老子正是操了你姥姥的吴外公。”梁发继续口吐污言秽语:“怎么?驼子,怕了?怕了就把你身上所有财货留下,若是如此,你吴外公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滚蛋。”
“呵呵,吴先生说笑了,沙里飞与我私交甚好,你是沙里飞的兄弟,自然也是我的兄弟,大家都是道上讨生活的好兄弟,何必才一见面就舞刀弄剑?不如同去吃喝玩乐一番?我驼子做东如何?”
木高峰似乎服软了,一番怂到不行的江湖切口后,木高峰甚至于马背上俯下身去,躬身行礼:“吴先生力擒一刀仙,为民除害,武功盖世,驼子无比敬佩,请受驼子一拜!”
话音未落,一道污浊无比的腥臭黑水却是从木高峰背后衣领间飙射而出,直奔梁发面门!
这是木高峰真正赖以在黑道上讨生活的独门毒功,他在自己那畸形的驼背上缝了个装满毒水的毒囊,只要用内力激发就可飙射伤敌,比起什么在飞蝗石、袖箭等寻常暗器上淬毒来得更加令人猝不及防!
但可惜……他这次遇上的梁发,全华山上下没有一个人想去招惹的癫佬梁发。
“哈哈!我操你姥姥的!”梁发狂笑一声,猛地一掌拍向自己的坐骑,借力在马背上腾空飞起、避过那腥臭毒水,而后又如猎鹰捕食般自半空掠向木高峰!
木高峰见梁发来势汹涌,慌忙提剑迎上,却只一招就被梁发挥刀斩断持剑右臂,下一刻梁发更是施展出木高峰意想不到的古怪变化,他在出刀后硬生生停滞住刀法后续变化,转而一掌覆住了木高峰的丑陋面门。
令木高峰又惊又怕的,伴随掌劲袭来的,还有一股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腥臭味道……
在木高峰眼里看来,可怕至遮天般巨掌的终于轰然覆上,木高峰被这一掌的掌劲打得顷刻间面目全非,鼻梁塌陷,牙齿碎裂,那股腥臭味道更是直钻七窍。
显然,梁发这一掌附着毒功,且梁发的毒功相当不弱,用毒老手木高峰在吃了这并不致命的一掌后直接瘫软在地上半天没法动弹了。
“你这是……什么毒……”木高峰忍着满口烂牙被打碎的剧痛,挣扎着挤出一丝力气发声问道。
那一日一刀仙被梁发活活凌迟致死,也只是发出阵阵惨嚎,绝无半句讨饶。
而作为和一刀仙差不多辈分的黑道人物,木高峰与一刀仙倒是差不多硬气,输给人后自知凶多吉少,便就绝不求饶,只求明白自己败在那里。
“苗疆正统金蚕蛊毒,滋味如何?”
“金蚕、蛊毒……苗疆?不……你……是……华、山、的人……”
“嘿……你倒是聪明,但你话太多了!”梁发说罢,三下五除二彻底将木高峰给废了,在将木高峰盲目聋耳、拔舌断肢、摘除毒囊之后,梁发才施施然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慢条斯理地施药吊住木高峰的性命。
木高峰的价值可比沙里飞高出不少,梁发可不舍得简单将其杀掉抛尸风沙之中。
“他妈的,鲜于通这华山之耻虽然没少干缺德事,没少给华山抹黑,但那狗日的传下这些毒术医术倒也确实不赖;当然,主要还是老子天份奇高,能把那点蹩脚毒术医术练至超越草创者。”
梁发扫了半死不活的木高峰几眼,很是自得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而后就将这“作品”抛到了木高峰的那匹马上,让马驮着半死不活的丑驼子,自己牵马前行。
至于他原先抢来的那匹呆傻战马,早因先前那借力一掌毙命当场了。
炼锋号具体位置在哪儿,梁发早就探听到了,他先前出言不逊就是故意找茬的。
江湖中人,挑衅打交,需要理由吗?
应该不需要吧。
牵着马,唱着歌,梁发在浩瀚夜空下疯疯癫癫地往炼锋号的方位去了。
“有人天生——就自带江湖气——”
“土鸡瓦狗——总扯些假道义——”
“风生水起、老子打个翻天印——”
“我不是英雄、遇不到美人计——”
“都说龙从云、还有虎从风——”
“耗子打洞、花猫钻灶孔——”
“云山雾绕——句句都听不懂……”
“五门八派——各个都假大空!”
“战法无穷——老子化作虎头蜂……”
梁发的音色还算不错,但音准实在太差,由强大心肺能力催发而出的癫人狂歌,在黄沙古道间荒腔走调地回荡。
梁发体魄本就无比强横,更兼修习华山派另类内功“混元功”、“抱元劲”,气力着实过人,他就这么一路狂歌、摸黑赶路,愣是在天方破晓时分赶赴到了炼锋号所在。
也终于在这时候,他停下了荒腔走调的狂歌,爆了一句粗口。
“他妈的,老子真是和这些贼寇命里犯冲。”
梁发看见偌大一个炼锋号,被三百多马贼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住,不少马贼更是点燃了火把,粗野地喝骂着将手中火把抛掷入内!
显然,这西北地带有名的铸刀厂不知因何原因,招惹到了一伙势力远超一刀仙团伙的大马帮,眼下就是这近千马贼聚啸而成的大马帮在纵火寻衅了。
先杀人后放火,是一种能够有效毁尸灭迹的、极其明智的打扫战场行为;先放火而后才慢条斯理挨个杀人,那就是一种极度蔑视对手、也极度不智的脑残行径——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梁发是这样认知的。
“他妈的,跟他们拼了!”
炼锋号的大门忽地被打开,一个面相凶戾的青年打着赤膊,手提一柄上好精钢铸成的长刀一马当先冲了出来:“炼锋号没有孬种!只要是裆下还带着把的,就随我铁头一起杀敌!”
青年说罢,就暴吼一声,徒步向马贼们的队列发起了冲锋!
一声暴吼后,又有连续不断的暴吼声响起,大量赤膊精壮汉子手持长刀,怒目圆瞪,紧随在自称“铁头”的青年身后,向数量远多于他们的大马帮,发起了舍生忘死的冲锋!
炼锋号里的工人,可远比双旗镇上的那些镇民更加悍勇无畏!
这些发起赤膊冲锋的工人里,有两鬓斑白的,有腰背佝偻的,也有肢体残疾的,甚至还有脸庞稚嫩如梁发八师弟舒奇的,但无论是什么年岁,他们的脸上都见不到半分害怕,所能见到的,只有保卫家园的坚决意志,以及无尽的怒意与战意!
第一个冲在前的尖刀人员,铁头,在连续斩杀两个马贼后,便被团团围住,左支右挡地抵抗着马贼们的围斩,而这尖刀人员一停顿下来,后续发起赤膊冲锋的那些随行者也都陷入泥沼之中。
这些工人们的武艺竟然都不算差劲,但奈何人数对比实在过于悬殊,马贼们甚至连放冷箭的都没有,尽皆粗野狂笑着呼喝同袍与炼锋号工人们白刃对砍。
显然,这些贼寇,将这种人数碾压下的围斩当做了茶余饭后的消遣,压根没当做正儿八经的战斗认真对待。
而至于那些在“消遣”中丧命的,没有任何一个贼寇会去在意,能死在“消遣”里自然不够资格再在马帮里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