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夜这会儿还觉肚里撑得慌,什么也吃不下,于是赶忙摆手推辞道,“不用了,爹,我们不饿。就是赶路有些累,这就回房了。”说完,她就拉着花海出了堂屋。
贾婆子自以为拿捏住了儿媳,很是得意,冷哼道,“算她还有些眼色。”
贾老重重磕了磕筷子,低声训斥道,“我告诉你多少次了,花海的事儿你少管。如今他娶了媳妇儿,他们两口子的事情你也别掺合!”
贾婆子委屈极了,扔下饭碗就嚷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他后娘不假,但我这些年待他不好吗?你拍着良心说说,当年你出去做工,银子没赚多少,反倒与人生了这个傻子领回来,我说过什么吗?不但没多说一句,反倒当他是亲生的一般疼,吃喝穿戴用样样儿照料妥当。如今媳妇儿也娶回来了,我摆摆婆婆的架子,享享媳妇儿的福也不成?”
贾老被老婆子抢白一通很觉恼火,张嘴好似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最后起身一甩袖子走掉了。留下贾婆子抓起碗碟摔打着出气,末了看向毫无动静的东厢,心里更是气恨。
无夜不知道贾婆子把所有怨气又记到了她头上,当然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这会儿她正全身心的投入到制冰的试验当中。
东厢屋子中央放了一大一小两个陶盆,小陶盆里装了大半下凉水座在大陶盆里,花海一手拿着葫芦瓢一手把着木桶,小心翼翼的往大陶盆里加水。待得水量到了一半位置,无夜就把手里的油纸包拆开,把一小半硝石粉洒进了大陶盆,然后拿起木棍用力搅合。硝石粉遇水剧烈反应,迅速吸收外界的一切热量,于是那小陶盆里的清水眼见就冻结起来。
无夜面色一喜,伸手敲敲冰面却发现并没有冻实。她皱眉仔细回想小时候自家老爸制冰的细节,怎么也找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后来还是硝石粉里的一个小硬块掉进水池发出叮咚的声音提醒了她。这个时空的硝石粉制作工艺比之现代要逊色许多,纯度各方面都是多有不及,自然施放比例也要高一些。
找到症结所在,事情解决起来就容易许多。果然,又是一大把硝石粉洒进去,小陶盆里的冰块就冻得结结实实了。无夜端起小陶盆贴在脸上,直觉凉意浸心,她欢喜的恨不能原地跳上几下。
蹲在一旁的花海仿似也被这神奇变化惊到了,他的脸色急速变换,望向无夜的双眸包含了诸多的探究和疑惑。
无夜完全沉浸在试验成功的喜悦里,半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俗话说,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只要用心经营,这小小的冰块生意兴许就足够供养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当然前提条件是做好保密工作,若是人人都掌握了这制冰的法子,她可就没戏唱了。
“花海,咱们今日这般玩水,你可一定不要同别人说起,知道吗?”无夜把冰盆放在一旁,仔细嘱咐着花海,生怕这个同谋不小心泄露了惊天之密。
花海点头,又小声问了一句,“爹娘也不能说吗?”
“不能!”无夜装了凶恶的样子,威胁道:“你若是说出去一个字,我以后都不理你了,再也不带你进城,也不给你买好吃的了。”
花海眼珠儿转了转,应道,“好,我每天要吃两个肉包子!”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无夜顺手在花海胳膊上掐了一记,笑骂道,“居然学会趁火打劫了,买,只要你听我的话,以后每次进城我都给你买肉包子,成吧?”
花海憨笑端了陶盆跑出去“毁尸灭迹”。无夜生怕贾家人看到,还要嘱咐几句,不想花海却是转眼就跑的没了影子,她只好收声仔细盘算起还要添置些什么物件。
花海抱了冰盆一路躲过路上的村人,很快就到了梁大夫的小院子。梁老这会儿正要吃午饭,面前的石桌子上摆了一大碗白生生的过水面条,旁边一只青花小瓷碗里装了半下香椿肉丝卤,油汪汪透着鲜香,极是惹人淌口水。
老爷子突然见得弟子赶来就笑问道,“孤夜,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嫌弃贾家的饭菜太粗陋,正好同我一起吃碗打卤面吧。”说完,他就喊着一旁的柚米去厨下多煮一碗面送来。
花海却是挥手示意柚米不必忙碌,然后推开碗筷就把冰盆放到了石桌上。梁老疑惑的瞧了瞧盆里透明澄净的冰块,问道,“咦,你在哪里找来的冰啊,可是城里哪个大户家里开冰窖了?”
花海眯着眼睛沉默半晌才道,“不是城里找来的,是…无氏动手做的。”
“无氏?”梁老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惊奇道,“你是说,这冰块是你那新娶的小媳妇儿…”
“是,我亲眼看着她做出来的。”花海接下梁老未完的话头儿,末了仔细把先前所见说个清楚。
梁老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最后感慨道,“这丫头真是好奇巧的心思,那硝石多用于硝制皮毛,没想到居然还可制冰!这法子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夏日里人人都能用上冰块了。”
“这法子…自然是不能传出去的。”花海一掌拍在冰盆上,冰面瞬间裂成了蛛网一般细碎。他顺手拿起一块冰屑慢慢送入口中,透心的凉意激得他眸色更深,“今年暑热来得早,这买卖着实不错!”
梁老会意,挑眉笑道,“你可是打算抢你媳妇儿的财路?若被她知道了,怕是要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花海不理会先生的打趣,深思片刻才正色应道,“这青县一地就够她张罗了,南方十几城白空着也是可惜。不如让人把方子传给张祁,要他全力施为,所赚银两全部买粮送到孝义园。今年旱灾必起,秋时又要流民无数,到时候若是能多活几条人命,也有她一份功德。”
梁老点头,赞道,“孤夜胸怀仁善之心,将来必定会福泽深厚。”
花海脸色一黯,淡淡自嘲道,“别人这般说也就罢了,先生怎么也如此谬赞?我不过是想从难民中多挑些得用人手。”
梁老暗自叹气,对得意弟子的心口不一很是无奈,若是只为了挑选得用人手,南方几城开设的孝义园里只收少年就是了,何必容留那么多寡母幼子呢。
“罢了,这买卖必定红火,到时也多补偿无氏一些吧。”
“那是自然,”花海点头,正色道,“我会安排人手保她在青县的生意诸事周全,另外,我也想看看她以后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
梁老也是一脸期待,笑道,“也许,你真是娶了个了不得的媳妇儿。”
师徒两个都是笑了起来,暖意渐厚的春风打从小院儿路过,无意间把笑声送出很远。
贾家东厢里,正摆弄着银锞子的无夜猛然打了两个喷嚏,她疑惑的甩甩头,抱怨道,“一想二骂三念叨,难道谁在骂我不成?”
正巧,贾婆子吃过午饭跑来她窗外嚷嚷着,“蕊姐儿,你在屋子里躲什么懒儿呢,赶紧出来拾掇桌子!整日就知道到处溜达,家里活计难道还要我干啊!”
无夜翻了个白眼,大声应道,“知道了,娘,我这就出去!”
贾婆子原本还等着儿媳反抗,她好借机大骂撒撒气,不想儿媳这般听话,一时倒憋得她胸口发堵。于是,只得气哼哼甩了手出门寻人说闲话去了。
无夜把碗筷拾掇到一个大盆里,又捡了两件花海的脏衣裤夹在腋下,然后径直走到村后的小河边去洗刷。河水因为是山上清泉汇聚而成,很是清澈,村里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儿常常聚在这里一边洗涮一边说闲话儿。
无夜刚刚嫁来村里没几日,众人自然很是好奇,见她过来都是有心搭话,于是家长里短说下来,不过片刻就都熟识了。
无夜心里惦记着如何才能让贾婆子应允自己再次进城置办用物,神色间难免就带了三分愁苦。
住在贾家西院的李家嫂子很是好心肠,想起贾婆子平日为人就误以为无夜受了婆家苛待,就想拉扶她一把,于是笑着开口邀请道,“蕊姐儿,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城里家家祭祖都要用到安魂草,我想明日上山采一些,到时候晒干了让孩子他爹送进城里换几文钱也好给家里添些油盐。你若是有空,不妨同我一起去啊?”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瞌睡时候有人送枕头,再没有比这更合心意的事了。无夜眼珠儿转了转,琢磨着这事若是计划的好,以后几日进城都有借口了。想到这里她就装了迟疑模样说道,“我倒是想同嫂子上山走走,只不过,我婆婆那里…”
李嫂子很是豪爽的拍着胸脯,应道,“你放心,贾婶子那里我去帮你说。再说了,到时候卖草得了银钱,你就是不上山,贾婶子怕是都要撵着你去了。”
其余几人想起贾婆子平日雁过拔毛的吝啬模样都是会意一笑,无夜半低着头同李嫂子道谢,那般小脸微红的模样,惹得李嫂子心里怜爱之意大起,更是打定主意要把无夜这只小绵羊从贾婆子那头老狼手里暂时拯救出来。
吃过晚饭,李嫂子果然上门闲坐,待说起要带无夜上山采安神草,贾婆子不出预料的坚决反对。李嫂子也不恼,笑眯眯说起去年自家卖安魂草得了多少银钱,添置了什么东西,贾婆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差点儿就求着李嫂子一定要带无夜上山了。
末了无夜亲自送了得胜将军一般得意的李嫂子出门,又是把她狠狠夸赞一番,惹得李嫂子一路几乎是飘回家去了。
不想,第二日一早出发时,花海也嚷着要同去,无夜咬牙瞪眼怎么吓唬他也不成,倒是贾婆子琢磨着多去一人就能多赚一份铜钱,挥挥手打发他们出门了。
无夜气极,走到背静之处时狠狠在花海胳膊上掐了两下,末了瞧得他不恼不怒的憨笑模样又觉自己太过恶毒,于是只得安慰自己,左右他也不惹事又有一把子力气,就当带个保镖了。
待得见到李嫂子之时,无夜作了一脸为难模样,把早就琢磨好的借口说了一遍。李嫂子听得她要瞒着贾婆子去照顾染了风寒的父亲,而且晚上会直接付铜钱买下她采好的安魂草。如此省去进城售卖的功夫,直接就能拿到银钱,也算是件好事。
李嫂子略微犹豫片刻就点头应下了,无夜见目的达成,很是欢喜的谢了她一番,末了两人又对了一遍说词这才分开行事。
许是天气晴好,节气又近清明的关系,城里各条街市比之先前又热闹了三分。无夜带着花海一路马不停蹄,在杂货铺子里买了大袋的硝石粉和陶碗、木勺木桶,又去铜器铺子定了两只铜皮箱子,等到忙完这些琐碎之事,日头已是升到了头顶。
花海两只胳膊上挂满了杂物,肩头还扛了只袋子,热得是满头大汗。无夜同样也是汗湿衣背,干渴难耐。她索性就找家茶楼歇脚儿,要了一壶茶两碟细点心。
花海心无旁骛的大嚼大喝,无夜却还惦记着没有租到院子。好在茶楼小伙计都是万事通,无夜付了几文钱,很快一个专门租赁房舍的中人就被招了过来。无夜请中人坐下喝茶,然后仔细把自己的需求说了一遍。
那中人很是为难,小心翼翼说道,“这位小嫂子,这城里要找宽敞安静的院子容易,但是要临近水源的就太难了。若是放到城外,兴许还容易些。”
无夜皱眉,若是院子在城外,那每次进城都要付两文过门税,进出次数多了也是笔大开销呢。但是中人的话也有道理,城里有水源的宅子多是大户人家,极少有往外租赁的,就是有,以她手里微薄的本钱也租不起啊。
“罢了,小哥儿尽力帮我找找吧,若是城外有合适又租银便宜的院子也可以看看。”
那中人得了准话儿很是欢喜,连茶也不喝一口就告辞出去打听了。许是他运气好,才走出茶楼不远就碰到一个老汉主动上前搭话儿,嚷着要往外租院子。中人简单问了两句,没想到这老汉家的院子倒是同无夜要求的一般无二。
中人大喜过望,直接转回找到无夜口称恭喜,末了说明了情况,四人就结伴去城外看地界儿。
老汉要往外租赁的院子就在西城门之外二里处,前后两进外带一个小小的花园,很有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思。据老汉说,这小院的主人是个远行在外的商贾,不知是发了大财还是出了意外,总之多年未归。老汉当初受命留守宅院,已是几年未得主家的月银,先前他还不敢擅自做主租赁,但这几月恰逢家中独子病倒,他急需用银这才动了心思,想要得些银钱度过难关。
无夜在院子前后转了一圈儿,对后院的荷花池子和院墙外的废弃水塘极为满意。以后若是在水池里制冰,只需挖条浅沟把废水排到外面的水塘就成了,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这院子原本就是商贾所住,外人就算见得从这院子运冰出去,怕是也只以为院子的主人归来做起了窖冰售卖的买卖,而不能猜得这冰是当日现制的。
老汉开价一月二两银子,无夜自觉不贵也就没有还价,直接付了两个月的租金。中人赶忙写了契纸,三方按下手印以便将来有纷争时留作证据。老汉惦记儿子,收了银子就扛着行李走掉了,留下无夜把院子里外打扫干净,安顿好先前买来的杂物,然后也赶紧带着花海往村里赶去。
此时,太阳已是落下了西山头,大地被天边残留的晚霞映成了橘红色,凭添了三分妖娆七分艳丽。李嫂子正站在村头儿的大树下焦急张望,脚下放着一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安魂草,碧绿青翠,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远远见得无夜和花海走过来,长长舒了口气,笑道,“你们可回来了,我还以为…哈哈,没事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无夜猜得她必定是怕自己逃跑而惹祸上身,却也没有傻得点明,只笑着道了谢,然后又摸出二十文钱塞过去。
李嫂子捏着手里的铜钱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处,嘴里客气着,“不用这么多,十五文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