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姑母今日上门,一是为了看望侄子侄媳妇,二就是来寻人帮工。毕竟节气不等人,错过了这三五日再摘下来的香椿芽就老了,除了撒盐腌咸菜再做不得别的吃食。
贾老只有这一个妹子,平日里对她很是照顾,听得这话就直接吩咐无夜道,“蕊姐儿,咱家田里的活计也忙得差不多了,正巧明日你和花海也该回门,到时候就在你姑母家住一晚,帮着搭把手儿吧。”
无夜虽然才嫁进贾家两日,但也瞧出这公爹是个憨厚本分的老好人,于是待他相比贾婆子也多了三分敬意,听得这话自然就恭声应了下来。
贾姑母找到了帮手很是欢喜,笑着许诺道,“若是今年的香椿能卖个好价钱,姑母到时候就再给你做套新衣衫。”
无夜笑着撒娇道,“那我就盼着姑母年年发大财了,我也年年有新衣衫穿了。”
好话人人爱听,贾姑母和贾老都是笑了起来。贾老嘱咐自家妹子,“进城卖香椿的时候,记得多去城北转转,我听人说那钱家老爷最喜吃香椿了,若是真碰到他家管事出来采买,可是一笔好买卖。”
贾姑母点头,“这个我也知道,听说去年钱府买了三担香椿放进冰窖里存着,没曾想不过几日那椿芽儿就黑得跟碳头儿似的,钱老爷为此发了好大的火呢。”
“是吗,看样子这钱老爷是真喜爱吃香椿。那冰块多金贵啊,存些什么不好,居然存这不值钱的野物。”贾老感慨几句,想起明日儿媳妇回门就又说道,“蕊姐儿,明日回去见了你爹娘,记得替我问好,让你爹得闲了常来家里坐坐。”
原本无夜听得这话应该立刻行礼道谢,毕竟夫家如此主动示好,足以见得待她这儿媳是很看重的。可是她这会儿却什么都顾不得了,脑子里好似装了几千瓦的电机一般疯狂转动着,停也停不下来。
虽然这具肉身留给她的记忆不多,但这大齐国的起源还是知道一些的。好似从三国之后,历史分出了“岔路”,这才有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出现。当然,前世那个发明了夏日制冰法的唐朝人是不存在的。所以,如今的大齐国,只有少数富户在冬日里建好冰窖储存,夏日里才有冰块降暑。而且这冰块因为保存不易,也不是想用多少就能用多少,实在是珍贵着呢。
这般说来,她是不是可以钻个空子,先发一笔小财?
记得先前爸妈还在世的时候,因为家住农村,家境又一般,所以冰箱这类电器也实在难以享用。倒是她家老爸不知在哪里见到硝石制冰的法子,很快就活学活用起来。在别人家里热得如同蒸笼一般之时,她们家里永远是凉爽宜人。
她老妈甚至还常用果子捣汁冻成冰块给他们姐弟俩消暑,以至于那时候他们姐弟在左邻右舍孩童中间绝对是举足轻重的角色。若是谁得罪了他们,那就别想抱着美味冰块大嚼。
后来,她老爸老妈甚至建了小冰窖储存家里出产的蔬菜和果子,常在深秋初冬之时进城售卖,得了外快就是他们姐弟的新衣服和新文具。
可以说,“冰”这个字在她的童年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当然,以后也许更会成为她在这个时空赚钱大业里最稳固的基石!
无夜越想越兴奋,恨不能立刻就跑进城去买了硝石回来试制冰块才好,但她抬头瞧见贾老微黑的脸色才猛然惊觉时机不对,于是赶忙收敛心神赔礼道谢。
贾姑母很是喜爱无夜,自然不会看着她惹得公爹恼怒,赶忙岔开话头儿问起小侄女贾二姐儿的病情,“二姐儿最近几日如何,身上可是还没有力气?我前些时候打听得一个偏方,据说治咳疾很有效。后日让花海把方子一并捎回来,抓几幅药吃吃看吧。”
提起乖巧懂事但身子一向不好的小女儿,贾老也叹了气,起身带着妹子一起去西厢房探看。无夜趁机赶紧回了东厢,结果一进门就见花海躺在大炕上酣睡。她想了想就上前把他拍醒,笑眯眯问道,“花海,你整日嚷嚷说我是你媳妇儿,那你是不是也该听我的话啊?你手里有没有手银子,拿出来我替你保管好不好?”
花海许是恼怒无夜搅了他的好梦,卷了被子把自己裹成蝉蛹,老老实实藏在里面不肯应声。无夜无法,只得继续讨好道,“我家花海还没睡醒啊,真是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不打扰你睡觉也不抢你的红薯吃,好不好?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银子?”
花海还是不肯相信无夜,小声嘟囔着,“没有,没有!”可是他嘴上这般说,藏在被角儿里的双眼却不自觉的偷偷瞄向墙角的小陶罐儿。
无夜眸子一亮,三两步跑过去就拎起了罐子,可惜她把罐子空得底儿朝天也不过咣当当掉出五个铜板。花海见得老窝被掏,急得光脚就跳下了地,一边张开双手护着那几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铜板一边抗议道,“你是小偷,你要偷我的银子!”
无夜还以为这傻小子藏了多少私房钱呢,没想到只有五文,她也泄了气,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帮子懊恼反驳道,“你才是小偷呢,五文钱都不够塞牙缝儿的,亏得你还藏一回。”
听得自己的私房钱遭人嫌弃,花海气得翻了个白眼,捡了铜钱攥在手里嚷道,“我娘说,这些钱能买好多芝麻糖呢!”
无夜用力揪着自己略带枯黄之色的发辫,叹气不已。明明宝山就在眼前金光闪耀,可她偏偏找不到通往山下的路,这实在是件让人憋屈的事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一笔启动资金,到底要从哪里出呢?
贾家公婆是不必说了,她这两日屡次逃跑不成,人家不把她锁起来看管就不错了,怎么会拿银钱给她做什么买卖?
再者说,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她的本意是赚些银钱改善生活,尽量让自己过得舒适些,不说锦衣玉食,起码也要在“亲戚”来访时能用上包着棉花的自制护舒宝吧。若是再富足一些,她还要供如幻读书考状元,甚至娶妻成亲,把前世欠弟弟的那些疼爱都补偿回来。
但是用了贾家的银子做本钱,到时候这卖冰的买卖可就是贾家的公产了。她一个儿媳就算全权负责,多少也要受到公婆的制约,弄不好那极品大姑姐一家还要掺一脚,分去许多银子。所以,避开贾家是她做买卖的第一准则,就是他们主动送上本钱,她也不能要啊。但除了贾家,她还能去哪里借银钱?
无夜越想越头疼,两道秀气的眉毛皱得死紧。花海坐在一旁观瞧了半晌,许是有些不忍心媳妇儿这般犯愁,到底还是分出两文铜钱说道,“这个借你吧,以后一定还我。”
无夜哭笑不得的接过铜钱,打趣道,“好,我给你算利息。以后记得多藏些私房,最好是银锞子,那个能买更多芝麻糖。”
花海歪头的想了想,应道,“我娘说家里的银锞子都送去你家了,你娘这才把你嫁给我当媳妇儿!”
无夜听得这话,真如醍醐灌顶一般,脑子里瞬间通透无比。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牛氏得了足足十两聘礼银子呢,这可是她的卖身钱啊,她拿过来用一用绝对是天经地义的事。
“哎呀,花海你真是太聪明了,等我赚了银子一定给你买一箱子的芝麻糖吃。”无夜欢喜的抱住花海原地跳了好几下,末了赶忙转身出门去张罗做午饭。明日回娘家正好找如幻商量一下,她今日可要表现好一些,省得贾婆子从中作梗拦着她回门,那样可就耽搁发财大计了。
花海望着小兔子一般蹦跳着出门的媳妇儿,手下不自觉的摸了摸有些酥麻的胸膛,方才那片刻的绵软温暖,对他来说当真是新奇的体验。想起方才之事,他又忍不住开始好奇她为何急需银子,难道她还是打算逃跑?
这般想着,花海忍不住慢慢勾起了唇角。果然,有了这女子在身边,他的日子有趣许多啊…
一夜春风呼啸,第二日清晨终于在鸟雀的歌声里姗姗来迟。无夜心里有事,一晚翻来覆去没有睡实,不等天亮就起床早早煮好一锅苞谷粥,又切了咸萝卜条儿,筛了煎饼,然后就半哄半劝把花海折腾了起来。
花海起床气极重,直到吃完早饭,还是沉着脸不肯理会无夜,径直接过贾老装好的半袋细面扛在肩上,然后就出了门。
此时太阳才刚刚爬上东山头儿,山间的雾色尚且没有散尽,雾气笼罩在已经换了绿衣的树林间,为平凡的山野之景多添了三分飘渺仙气。
无夜望着前方大步赶路的花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小跑着上前抓了他的袖子,半是讨好半是玩笑的捡了几个小故事讲给他听。
许是故事当真精彩,花海不时追问着故事的结局,很快就把先前的不快扔在了脑后。这般,两人说说笑笑间翻过了东山就来到了榕树村外的小河旁。
小河并不宽,水质清澈透明,河底的碎石经过水流多年冲刷,早已变得光滑而圆润,一粒粒平静的躺在那里,偶尔有几条小鱼欢快的在石间游过,当真是惬意又欢喜。
可惜,无夜自小就毫无来由的极度怕水,就是自家水缸也是不敢靠近,惹得无爸无妈时常怀疑她前世是淹死的。于是,面对这条小河,她开始犯了难。
花海淌水走了一半,回身瞧见她苦脸皱眉的为难模样,眼珠儿转了转,然后大步赶回一把抄起她就扛在了肩膀上。
无家养的那条老狗很是警醒,听得动静冲到两人跟前就要开口狂叫。如幻眼疾手快的一把搂住了它的头,轻声安抚几句,老狗嗅出熟悉的味道就亲热的晃起了尾巴。
无夜长舒一口气,也跟着低声贿赂起老狗,“大黄听话,下次再回来一定犒赏你两根肉骨头。”
大黄许是对这贿赂很满意,欢喜得尾巴摇动更快,然后痛快让开了路。姐弟两个这才小心翼翼摸到了园子东北角。
如幻第一次做贼,偷得还是自家,慌得腿肚子抖个没完,好不容易找到正确位置就抡起了镐头,无夜也动手帮着往旁边清土块。姐弟两个忙了半晌终于刨出一个油纸封口的陶罐子,无夜三两下拆了封儿,从里面摸出七八只亮晃晃的小银锞子,算了算足有四十两。她下意识的掂了掂,继而欢喜的无声奸笑起来。
如幻也是松了口气,伸手抹去头上的冷汗,催促道,“姐,拿一只就够了吧,其余赶紧再埋回去吧。”
无夜却是改了主意,咬牙说道,“不,拿走一半,手头宽绰做事也容易。再说,这些银子都是牛氏从咱们两个身上克扣出来的,说不定还有我的聘礼呢,我拿去用几日也是应当。”
如幻生怕耽搁久了被人发现,见得姐姐打定主意也就不再反驳,赶紧重新覆土把空罐子埋好,然后猫着腰撤退了。
两姐弟自认此事做得隐秘,岂不知从头到尾都被人看到了眼里。两人刚刚离开,不远的灌木后就跳出一个黑影儿,那人原地转了几圈儿,重新挖出罐子放了些东西进去,然后又仔细把四周恢复原样,末了还在新土上撒了两把枯草,销赃灭迹的本事比之无家姐弟简直高出了不知几个段数。
无夜与花海悄悄回到王家厢房,欢喜的不知把银子藏哪里才好,最后到底塞到了衣襟里才算安心。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能不能摆脱如今的窘境,可全靠这些银子了。她虽然想再好好琢磨一下赚钱大计,无奈折腾了半晚实在太累,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躺在她一臂开外的花海,这时却停了呼噜,慢慢睁开了眼睛。暗夜里,他的双眸好似星子一般闪亮,满含了狡黠之意。
“事情处置好了?”
“是,少爷。属下补了银钱,就是原主去寻也绝对不会发现。”不知是屋角还是房顶上某处传来低低的回禀之声,花海挑挑眉头,唇角笑意更浓…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岂不知同样有人站在楼上看你。
无夜不知在她眼里纯真无垢的傻小子,已经把她当成一件有趣的新玩具在观察。这一晚,她的梦里漫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她送了如幻去读书,又给自己买了新衣衫,吃上了精米细面,最后甚至还找了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盖了栋宽敞又雅致的大院子,过上了幸福的田园生活。她的新人生没有怨恨,也不必拼命打工赚钱,轻松惬意得一塌糊涂…
美梦总是短暂的,好像刚刚合上眼,王家的公鸡就在窗外唱起了早安曲。
无夜心里惦记着进城买硝石,听见动静就麻利的爬起来洗漱拾掇,末了又把百般不情愿的花海拎了起来。
正巧贾姑父要挑着扎好的一担香椿芽进城叫卖,两人就与他一路结伴同行。
榕树村地处偏僻,若想进城需要多绕七八里路,无夜心里有盼头儿也不觉得累,一路上远眺田野山林,只觉风景分外美丽。
这般,三人很快就到了城门口,那守城的兵卒居然还收了每人两文钱的过门税。无夜没有想到这事儿,自然也没有预备铜钱,若是拿出怀里的银子又怕引起贾姑父怀疑,于是只能尴尬的看着贾姑父数了铜钱替他们一同付了税。
她红着脸道谢,“让姑父破费了,我实在不知进门还要交税。”
贾姑父是个厚道人,听了这话就摆手笑道,“你们不常进城自然不知,这四文钱,姑父还拿的起。若是前几年每人要十文呢,姑父就是想帮忙也不成。”
三人说笑着进了城,贾姑父拐去城北寻买主,留下无夜和花海两人就彻底得了自由。花海早饭不曾吃饱,于是站在卖肉包子的小摊儿前不肯挪步。无夜也是肚里实在馋得慌,索性拿出一只银锞子找家铺子换成碎银,转手买了十个白胖的肉包子。
两人靠在墙角儿吃得饱足,这才挺着滚圆的肚子又找了家杂货店买了二斤硝石粉,然后就溜溜达达回了一面坡。
贾婆子见得两人赶着饭口回来还嘀咕抱怨道,“他姑母一家也太会算计了,帮他们做了两日活计,居然连顿午饭都不留就把人撵回来了。”
贾老听不得任何人说妹子坏话,他狠狠瞪了老婆子一眼,招呼儿子儿媳道,“这两日你们也辛苦了,坐下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