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宵节。
宫内,各处屋檐殿宇,挂满红灯笼。
一色的红,照亮了每一处青砖石瓦路,一声声悠扬佛经,犹如在寺中。
新帝初登基,百废待兴,下旨宫内不许歌舞,只燃灯供佛,请了百名高僧昼夜诵《无量寿经》。
朱皓佑吃了几个元宵,便坐在长喜殿的院子里赏清月。
程诺裹着银狐大氅陪着他坐着。
“程诺,你最喜热闹,会不会觉得闷?”朱皓佑缓声说着。
他的瞳仁漆黑如墨,明黄色的龙袍映衬着他白皙的肤色,更显的贵气。
程诺抬头看他一眼, 总觉的他和以往不同了。
要说之前的朱皓佑,只怕比她更爱热闹,说话语调从来高低起伏,如山泉水般欢畅。
绝不会用这种平缓,听不出喜悲的语气。
他接着说:“城外头还有无数难民,西南边境动乱,朕又新登基,宫内过于奢靡喜乐,不好。”
“不就是过个元宵节嘛,其实我最不爱过的就属这个节日,皓佑,你有所不知,我六岁那年,就是在元宵节被坏人拐走,与我父母一别十余年,吃够了苦头。”
程诺靠在太妃椅上,脆声说道,她看似漫不经心,心中实则有过几次弯弯绕绕。
她没有说破,朱皓佑为民心考虑是一,最重要的,无非就是,这是他姐姐朱霓裳死后,新年第一个节日,他不想过。
他们姐弟相依为命,朱皓佑更是视姐姐如父母一般,他又以为自己的帝位是姐姐以命换来的,落寞伤怀也是难免。
且他由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乍然坐上皇帝之位,心中沉重不适也是有的,高处不胜寒,他除了程诺还可以交心外,再无依靠。
程诺眼见他从明净变得沉稳,除了欣慰,亦是疼惜的。
她太知道这种硬撑着的感觉,从小到大,她遇到多少险境,遇到多少磨难,只学会一个本领。
不哭,不宣泄,迅速适应,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朱皓佑真心对她好,曾为了救她差点送命,又封她父亲为御史大夫,重新用原本的名字——程超英,封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准她随时可入宫与程诺相见。
初次见面时,朱皓佑与她父母同席共饮,毫无皇帝架子,对程氏夫妇几多关怀,温言细语,赏银封地,升官封爵,皇恩浩荡。
当着父母面,朱皓佑挽起程诺的手,对程氏夫妇道:“今生今世,待程诺永远如初。“
程超英为人刚正,行事俱按三纲五常,一生的抱负与志向,都在官场之上。
但他始终郁郁不得志,又被前朝视做奸臣,判以死刑。
今朝不仅洗刷冤屈,更是因女儿做了皇后,受皇帝同席待遇,顿时激动难抑,直呼“万岁“,谢主隆恩。
程诺看自己父亲欣喜模样,不由的摇头苦笑。
她自知,在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和在官场中为旁人做事相比,父亲定是喜欢后者,她不认同,但也欣慰父亲能得偿所愿。
为人儿女,要学会宽容。
其实,对任何人都当如此,真正对一个人好,就是实现他想要的。
她程诺向来恩怨分明,朱霓裳必须死,但朱皓佑她也要回报,她要慢慢适应自己的身份——皇后。
冷月当空,侍女们都在殿外候着,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朱皓佑听她讲自己小时侯的经历,疏淡的眼神又添暖意,怜爱地拉起她的手,又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并无言语,只是轻轻抚着她的秀发。
程诺一开始全身紧绷,一动不敢动,心慌的很,可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下,她渐渐松懈下来。
抬头望月,月下是一张微抿的薄唇,挂着淡淡的笑意。
夜深了,朱皓佑回了康明殿。
程诺一伸懒腰,闪身钻进自己房内,她动作轻盈迅捷,几个屋内打瞌睡的侍女竟是丝毫未察觉。
她换上从内侍处偷来的衣衫,换好后,悄悄奔出殿外。
她在寂静的宫内几个纵跃,就出了宫。
一出来,就朝程府而去。
原来的程府,程诺又买了下来,翻新加盖,比起之前,气派很多。
两边的石狮子还是原来的模样,院前的桃花树光秃秃的,但依旧有别样的美,前面是一条蜿蜒的小河,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就如那些不曾拥有的时光,一直都在一般,她就是这样,什么东西,过去没有得到,到了将来不一样了,也要比着样子再做一个。
门一开,程诺就闪身进去,笑嘻嘻地问管家:“我爹娘可是睡了?”
管家刚要拜:“皇后娘娘,这、这,您、您怎么来了?”
程诺也不理他,遥遥看到父母的寝室内亮着灯,她轻快地跳着走过去,就如小时候,她每次回家一样,甜甜喊着:“爹,娘,我回来了。”
可她如今是皇后,自是要拘着些,不想惊动太多人,只在心中喊着那句话。
敲敲门,很快娘的脸就出现在眼前,似是早等着她一般。
一见是太监打扮的程诺,立刻把她拉进屋。
程超英转身看见女儿这般打扮,又要发怒,又碍于女儿皇后身份不敢发,要跪地迎拜,被程母一把拦下:
“好了好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套繁缛礼节就免了吧。“
程诺深深鞠一躬,对父母道:“今日元宵节,女儿早想来和你们团聚,可在宫里不自由,只能深夜前来。“
“诺儿,你如今贵为皇后,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这身穿着成什么体统?更不该深更半夜只身跑回来!“程超英严肃正经地道。
程诺叹口气,即使是脱了那身凤袍,依旧被拘在这身份里,好不容易回到家,也不让人轻松一刻,
“爹,这皇后做的好没意思啊,我回趟家怎么了?不是您女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