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徵刚要发问,怀里的小女儿已经“噗通”一声跪下,深深拜俯,以额触地。
“不孝女姜希微,前来请罪,请父皇降罪。”
姜徵几乎是立刻弯腰扶着女儿的肩膀想让她起来,却感受到了抗力。
“阿霁,发生了何事?你起来说话。”
冬日衣衫虽厚,可姜希微竟也能够感觉到父皇的双手是多么温暖。暖得她眼泪止也止不住,险些连话也说不出来。
“儿臣......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方京元,女儿不嫁了。”
短短一句话,姜希微却觉得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量,嘴唇都咬出了血,心痛的更是无法呼吸。
姜徵皱眉,却仍耐心问道:“为何?”
为何?因为他日后会害了你和皇兄......会谋反......可这些她说不得。现在还为时尚早,所有的一切都还未露出端倪。即便她说了,父皇也不会信的。这一切都显得太过离奇,她明明是死了的,为何又会回到三年前赐婚当日?
姜希微心里的苦涩满溢,脑子也一团乱麻,却一个字也不能说,憋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那些过往,她要如何对父皇说呢?假如父皇真的信了,又会如何应对呢?会……杀了他么?
一想到如此,她就难受的要死。
可她不能重蹈覆辙,她不敢赌,她输不起。
“女儿......女儿不能嫁。只求父皇收回成命,女儿愿出家为尼,此生不嫁。”
姜徵闻言脸色难看,厉声斥道:“胡闹!”
“三日前朕问你的时候你明明是答应了,如今赐婚的圣旨也下了。你竟说不嫁?”姜徵缓了口气继续道:“阿霁,若说这其中没有原由,父皇是不信的。”
“父皇,儿臣不孝,求父皇......收回成命。”姜希微只闷声道。
“阿霁,你要知道,天子言出必行,最忌朝令夕改。”姜徵垂眼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儿,今早拟旨赐婚的时候还想着这小女儿怎生就一下子长大了,该嫁人了。
可现下再看,地上分明还是小小的一团。
“可朕既然是天子,阿霁不妨告诉父皇其中原由,若确是情有可原,那父皇便收回成命,做一回“昏君”也未尝不可。”
姜希微闻言更觉痛心,父皇如此疼爱自己,可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啊......以前做了害死父皇的帮凶,如今竟还要连累父皇一世英明......
这样的自己,存于世间,又有何意义?
姜希微心头纷扰,中毒崩逝的父皇和面前康健的父皇在眼前不断交织,让她痛苦难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头,“父皇,儿臣感念您自幼抚育疼爱之情,今日至父皇于此背信失德之地,深愧于心。儿臣不孝,求父皇降罪。”
姜徵见她已然是痛不欲生的模样,闻言又怎能不心痛,可她今日之言委实过于突然,也不言明原由。无缘无故,他又怎能废旨?
“阿霁,你同父皇说,是不是方京元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是,又不是。
方京元现在终究是好的,可他未来又确实做了对不住她的事。
姜希微摇头:“不是。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姜徵气急:“你!”
姜希微心想,是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既然如此,那便由我一人承担吧!
“阿霁啊,你难道不信父皇么?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可言明,父皇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姜徵道,“若朕身为天子还不能庇佑自己的女儿,又如何庇护天下子民?”
姜希微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在姜徵震惊的眼神中,将簪子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阿霁!你要做什么!”
“父皇,儿臣不能嫁给方京元,却也不能连累父皇清名,儿臣不孝,来生再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若她死了,方京元就不会成为驸马,她因他而死,父兄便会对他心存芥蒂,日后必不会对他太过倚重让他权倾朝野,那他要谋反想必难如上青天。
如此,父兄应是安全的。
如此,甚好。
姜希微说完便狠狠将簪子扎下来,没有预料之内的疼,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在流。她睁眼就看到姜徵发白惊怒的脸,以及鲜血直流的右手。
“父皇!”姜希微凄然道。
殿外的刘公公听到动静推门进来,一眼便看到姜徵流血的右手,惊叫道,“皇上!来人!快叫太医!”
姜徵反手夺走她手中的簪子,怒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敢在父皇面前自戕?”他拿簪子的手用力到骨节青白,还在隐隐颤抖。
“姜希微,你给朕滚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想说了,再来见朕!”
姜希微真的跪在了明极殿外的石板路上。
那日,嫡公主姜希微惹怒陛下罚跪明极殿的事传遍了整个皇宫。
姜希微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最开始觉得冷,后来是疼,最后是麻木。但她依然跪的笔直。
她庆幸,她还能跪着赎罪。
景和十年的初雪在那日落了下来。
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还有熟悉又陌生的叫声。
“阿霁!”
眼前是一片青色,有热气传来,那么温暖。
于是她终于失去意识,倒在了那片青色的温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