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班禅笑道:“我自有办法。”
“蒙古人怎么说?”四世班禅返回后,小藏巴汗劈头就问。
“莫急,莫急,好,好,那我就长话短说,蒙古人说要您让出王爷的位子,给您一座庄园生活。”四世班禅暗笑他如此沉不住气。
小藏巴汗一听跳了起来,怒吼:“这老蒙古欺人太甚,我又不曾招惹他,如何这般逼人!”
“我也如此问过,他说您前些时派人去招准噶尔人夺占安多,故心生怨恨。”
小藏巴汗一愣,想了想说:“此话我也只是说过一回,尚未及派人去,他如何知晓?”
“此事且先不去理会。只是蒙古人催得紧,天黑前务必要回话。”
“休想,真正岂有此理!佛爷莫若就住在我府里,派个下人去回话。”
“一开始我就说莫急,话还未说完呢。固始汗大公子丹增多吉与老僧有数面之交,他私下允诺若交出十驮金银财宝,他可说动其父。”
小藏巴汗心想也好,权当缓兵之计,待后藏各宗人马赶到,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便答应道:“那好,我答应。请佛爷派人去告知对方。”
“此事尚属机密,如何能另找第三人去,不见我的面,大公子不会相信别人的。”
其实,小藏巴汗的态度早在预料之中,四世班禅回来后,固始汗立即派兵护送他直接由军营东去拉萨,向五世达赖说明情况并研究后续事宜,同时派强佐多仁前去汗王府回话。
小藏巴汗正焦急等候回音,见只有多仁一人前来,不免疑心。多仁让其摒退左右,故作诡秘状附耳低言:“蒙古人最迟明早发动进攻,佛爷说眼下那个事儿来不及促成了,他留下瞅机会继续疏通。佛爷年岁大了,奔波不起,让小僧捎话,请汗王早做准备。”言毕,返回扎寺。
多仁一走,小藏巴汗略略收拾随即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早上,固始汗进驻小藏巴汗的汗王府。扎什问:“父王,昨夜为何不出快手捉住那厮?”
固始汗笑说:“班禅佛爷不是说了嘛,打仗如打牌,咱们手里还有另几张牌,不妨出出。如果一下子就亮出最后一张牌,对自己的优势是个浪费。况且,王府内外卫队有四五百人,他的扎什日伦寺就在附近,内有僧人不下七八百,硬打损失太大。”于是,固始汗一边休整一边展开舆论攻势。以确凿证据揭露小藏巴汗口是心非不敬三宝,妄图以武力解决教派分歧,打着教派旗帜私敛财物,破坏固始汗康区护法行动等等。上述信息通过各种途径传布到各地,再加上固始汗人望甚高,其他教派开始抵制噶玛派的统治,许多地方自发行动驱逐噶玛官吏,连小藏巴汗自己教派内部也产生了怀疑与不满,噶玛的政权基础迅速瓦解。
小藏巴汗那晚出逃后本想投奔羊八井寺和楚布寺,可派去的人回报两寺僧众刚打了败仗,怕蒙古兵前来攻打,不敢收留。又准备去投奔他的妹夫德庆宗宗本,没想到报信的人回来说,宗本大人已被百姓赶走,若不是班禅佛爷派人去调解,恐怕性命已不保。小藏巴汗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手下人也众叛亲离,只剩百十来人相随。
形势大好,可小藏巴汗至今未抓获,大家不免心焦。固始汗安慰部下说:“噶玛主政有些年了,非一朝一夕可彻底铲除,小藏巴汗一定还会跳出来,他的根基在家乡康马一带,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日喀则以南地区,以静制动。”
果然,不久,线人来报,小藏巴汗已由纳木错潜回康马,招集人马准备反扑。正在这时,二公子察汗丹津率1500人马赶来增援。固始汗召集军事会议,分析敌情:“据报,江孜、康马、帕里、岗巴、江嘎、拉孜、定日,日喀则以南除萨迦宗外,几乎都响应起兵,即便事先抓住了小藏巴汗,这一仗也迟早要打。他们人多,但分散,势众,不过乌合,其他方向我们以守为攻,扎什和图布率800精兵直取康马,擒贼先擒王,拿住小藏巴汗,大局则抵定。”
散会后,扎什与图布紧急研究作战方案。
“图布,康马一带地形错综,又不知小藏巴汗藏身何处,你说说看,这一仗咱们怎么打?”扎什问。
“会上公布了敌方兵力,康马方向有五六千人,虽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但都是本地人,受庄园、头人驱赶,今天打散了,明天又汇集起来,打不胜打。小藏巴汗利用这一点跟我们拼消耗,汗王则看准了形势,提出擒贼先擒王,是一招高棋。”
“看来你已有预案了?”
“此战只能速决智取,为了保密,刚才汗王单独吩咐我说,小藏巴汗目前正在康马镇以南100里的杂芒错泡温泉。在下有个行动计划,请七公子定夺。”
扎什对父王的判断甚为惊讶,只是时间紧迫,无暇多想。
二人附耳低语多时,扎什不时侧过脸看看地图,最后握拳猛捶桌子:“不愧是侦骑队长,好,就按你的方案行动,成功了给你记头功。”
杂芒错紧靠喜马拉雅山脉北侧,海拔5000多米,附近地热资源丰富,有多处温泉,每年2月是当地的转湖节,也是沐浴节。冰封的湖面犹如一块巨大的玻璃板,四周的雪峰和蓝天白云倒映其上,传说这是山神的洗脸盆,有一长条状巨石伸向湖中。人们转湖结束,都会来这里,走上巨石,在湖水中照影影,谁若有佛缘,会在水中显出菩萨相。温泉喷水随地形山石汇成一道数里长的“热河”,朝圣者都要在里面洗浴,因是山神用过的水,据说能除病避邪。
因为有战事,今年这里的转湖朝圣者少了很多。小藏巴汗每天下午泡一个时辰,由几名侍女陪浴,卫兵在远处环列。
“王爷,好消息,不出王爷所料,蒙古人主力出动了,800骑兵向康马杀来,在南尼寺遭到伏击,迫退10余里。不过这蒙古人也着实不可小看,随后几仗连胜我军,再逼近南尼寺,多亏艾旺寺援军赶到,两寺僧兵拼死抵抗,又有民兵支援,才形成对峙局面。”
小藏巴汗半躺在水中,一边搂着一个侍女,半眯缝着眼,得意地说:“这一步我早看出来了,蒙古人以少量兵力在其他方向与我们对峙,然后再派出主力突袭,看来他们兵力有限,线人报称他们一共也就3000人。你去告诉报信的人,让咱们的人顶住,看谁能耗得过谁,再找机会组织兵力偷袭他们的辎重。”说毕摆摆手让来人退下。
就在这时,远处两个转湖者背着行囊,手持转经筒走向不远处一个牵着马的人。
“都说今年是水马年,转湖吉利,我们从洛扎赶来,可这人,你看,稀稀拉拉的。这位兄弟,你也是来转湖的吧?”一个中等个儿,也就二十来岁,相貌朴实的人上前搭话。
“你们没听说呀,蒙古人打过来了,好几处正开仗呢。”牵马人说。
“看这位兄弟像是军差,能不能说说仗打得怎样了,总不能让蒙古人打过来吧?”另一个个头较高,二十二三岁的人说。
牵马的人往温泉方向看了看,中等个儿掏出一块干羊肉和几粒冰糖递过去,说:“军差辛苦了,先吃一口垫垫。”
牵马人接过一边吃一边说:“要是真拉开架子打,那蒙古人确是不好对付,咱们仗凭人多和他打个平手,现在双方在南尼寺已经僵住了。”说到此,他用手一指温泉边上几顶华丽帐篷低声说,“大喇嘛差我向王爷禀报军情的。”
中等个儿问:“那兄弟为何不过去?”
“王爷怎肯见我等下人,刚才由总管转告去了。”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别的,只见总管走过来,冲牵马人招招手,交待吩咐一番打发他走了。趁他们说话的功夫,二人迅速脱掉外面破烂衣服,向身后打了一个暗号,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这里。
“大人,大人!”中等个儿跑前几步喊道。总管回过身来打量了他一番。中等个儿弯腰伸臂行礼,“大人,我二人是岗巴民兵队的,这位是副队长,大喇嘛和队长差我二人向王爷禀报军情,请大人通报一下。”
“你们那里状况如何?”
中等个儿小声说:“大人,我们三天前已推进到木拉镇,请王爷示下今后怎么打。”
“噢?你那里进展如何这般快?”
中等个儿四下望一眼,附耳说:“大人想必是王爷身边的人,那蒙古人先前势头甚猛,后因粮草不济,正步步向日喀则退去,王爷先前说拖住他们就行,现在如何办?故来请示。请大人领我二人面禀王爷。”
“你二位的意思我可以转奏王爷,这是规矩。”
高个儿上前说:“大人,前线军情万端,非转奏可以说明,况大喇嘛和队长遣小人来尚有机要面陈,这是队长亲笔书信,”边说边掏出一张折着的纸,“大人,眼下战事方殷,特殊时期,万望通融。”
“二位跟我来,我去通报一声,王爷若允,你们则进见。”
小藏巴汗正与两名侍女在水中嘻戏调情,见总管又过来,颇不耐烦。
“王爷,岗巴民兵副队长有重要军情面禀,且带来队长书信,王爷可否接见?”
“能有什么重要军情,你问问就行了。”说着在一侍女腋下一摁,那侍女尖叫一声。
“王爷,他们已攻占木拉镇,下一步请王爷示下。”
“这么快?”
“有情报,蒙古人粮草不济,已经……”
小藏巴汗眼睛一瞪忙摆手:“让他们进来。”
总管出来朝外一招手,那二人对视一眼走了过去,同时向身后再发出一个暗号。
不用说,各位看官已知晓这二位是谁了。经过搜身,在总管引领下去见王爷,二人行礼毕,总管退下,二侍女避开。王爷头也不回,向后一伸手,只说:“书信。”
扎什将折纸递上。
小藏巴汗打开纸又翻过来,回过头嗔道:“怎么是张白纸?”
扎什微哂:“王爷,我二人正是固始汗派来向王爷禀报军情的,此处已被包围,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
小藏巴汗一惊,慢慢转过身,眯着眼上下打量:“什么?你说什么?”
图布说:“王爷,不用再重复了吧?这位是我们汗王的七公子。”
小藏巴汗一哆嗦,接着几声阴笑:“胆子不小,不怕我喊来人剁了你俩。”说着往外侧移步。
“王爷,放老实点儿,三丈之内它能撕下你半身肉。”图布紧盯着他,唰一声将腰带抖开,腰带头起是一个亮闪闪的铁五爪。
扎什打趣道:“这是我父王帐下的侦骑队长,却图汗就是他用这五爪拽下马的,你也试试?哎呀,可惜王爷一身好皮肉,别破了相。”
“你们要怎样?”
扎什头一摆:“进帐说话。”
小藏巴汗披了件布袍与扎什进帐,图布在外守候。
也就半个小时吧,小藏巴汗穿好衣服与扎什出来,一脸听天由命的无奈相,招招手,把总管和两名侍女叫来,吩咐去牵马随这二人到军前视察。总管张张嘴也没敢多问,待他们走出不远,图布一声唿哨,不知从哪里跑出50名骑兵,众人加鞭往前赶去。
从杂芒错走小路到日喀则300多里,第二天傍黑到达。
路上,扎什对图布说:“图布队长,此次行动你出了大力,可这回去报功总得有个前后吧,你说……”
图布一摆手笑着说:“自然七公子是头功。”
扎什大喜,忙说:“放心,亏待不了你。”
眼看大局已定,父王年寿又高,这些儿子们已开始为今后作打算了。扎什和图布到达日喀则的翌日晨,四世班禅派强佐多仁和索南群培齐来道贺。固始汗未免吃惊:扎寺近在咫尺得知消息不足为奇,可这索南总管如何恁快就得知消息赶了过来?
索南笑道:“佛爷早料汗王将有今日,故遣小僧在扎寺等候。这是佛爷的贺信。”说着,呈上书信并献上哈达。
信中除表示祝贺、感谢外,还有这样几句话:“……世间万物皆由缘起,因果相续则缘缘不断,故断缘为佛家大忌。佛祖护佑,汗王已成为全藏三区之王,那些骄横的人们必将俯首礼拜,恭敬归顺……”
固始汗何等精明之人,岂有不明之理,笑说:“总管大人回去请代弟子向佛爷问候,信中教诲,定当谨记。”随后又拉着索南之手送出府外,低声问,“总管有何见教?”
索南见身后无人,悄声说:“佛爷呢,话也未说死。他果真恭敬归顺,那也是好事,可此人反复无常,须加提防,若他自寻断缘,让其早日再投生转世,也不违佛爷本意。”
固始汗拉住索南双手连声感谢:“总管之言甚是,日后若有什么情况,还望大人在佛爷面前解释疏通。”
“这个自然,无须多嘱。”
二人分手。
四世班禅出面调解,最后达成协议。小藏巴汗认罪投降,解散民兵,将府中家中财产全部上交。固始汗为其分配一处庄园并提供其他必要生活条件。后来查抄其财产,仅茶叶、酥油、糌粑及金银珠宝等就有一千余驮。
这处庄园在雅鲁藏布江北,属曲水宗柳吾这个地方。四周布哨监视,进出都须搜查。过了几天,哨兵截住一个要进庄园的人,他说他叫却英,是王爷的熬茶师,要进去侍奉王爷,经搜查让他进去了。十来天后,一名侍女对哨兵说已向王爷告了假要回家省亲。检查时,发现她衣襟缝中似有异物,那女子面露惊慌之色,撕开一看,果有密信一封。
原来却英带来黑帽法王曲引多吉口信,说他准备到藏南一带组织力量反攻。小藏巴汗觉得太仓促,偏那侍女说不清道不明,于是写一信欲偷带出去,大意是:表面归顺,聚结力量,等待时机云云。
固始汗让手下将一大张牛皮用水泡透,缝成一个口袋,然后叫来小藏巴汗,出示了搜出的密信。那小藏巴汗双腿瘫软,话也说不出,只是一味哭叫求饶。固始汗脸上仿佛挂满冰霜,只说了一句:“这是你自寻断缘。”一摆手,士兵将小藏巴汗头朝下塞进口袋,把口缝牢扔进江中,开始还漂浮了一会儿,后来一个浪头打下来再不见踪影。至此,他在柳吾庄园住了还不到20天。
[1]西藏历史上一次大规模教派借助外力的仇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