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湉听她这一番话,不禁庆幸自己身边好歹还有个雨蘅,不然她真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笑道:“亏得你在这儿,不然我真怕没人提点,做错了事挨打受罚。”
雨蘅轻拍她的手,只道:“哪里话,怕是要你提点我呢,储秀宫出来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你就放心吧!”
“我问一下……”褚湉只觉得很是不习惯,试道:“我可不可以换名字?其实我本名并不叫什么倾澜,我在家时的名字叫褚湉。”
雨蘅即刻唬了一跳:“千万使不得,你这个字可是犯了万岁爷的名讳,那是大不敬,要杀头的!”
褚湉没想到一个名字会扯出这么严重的后果,无奈随道:“倒是我不周到了,算了。”
一早,褚湉捧着金龙纹折沿洗跟在雨蘅等侍女身后,这盆子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出个差池,她敢说,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般精美绝伦的洗脸盆,它简直就是个艺术品;惊艳之余再抬首望着这养心殿,没有错,就和她曾在故宫里逛过的养心殿一模一样,所差的不过是,眼前的殿宇更为有生活气息,也更富丽,这就是百年前皇帝的寝宫,她心里说不出的新奇和震撼。
寝殿门前,两名太监已经打起了棉帘子,侍奉巾栉的司衾宫女鱼贯而入,褚湉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进来皇帝的寝宫,她想抬眼仔细看看这里面的格局以及摆设,该是何等奢华气派,但又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瞄。
皇帝的寝室在寝宫的东梢间,寝室中有一宽大床榻,明黄色垂帘,靛青色帷帐,帐上挂有坠饰,荷包及玉佩,榻上立一匾书“又日新”,床榻一侧则是紫檀条案,上面摆着各式的西洋钟表,这使得整个寝室都布满滴滴答答的声响……
褚湉略略抬眸,竟不想看到一个贵气十足的俊俏少年。
他身形颀长,额高鼻挺,星目长眉,下颌削瘦,淡淡的表情中还有些稚气未脱,着一身姜色中衣,身边有个的小太监正在为他整理衣袖……
褚湉不禁有些意外和怔忡,这个就是皇帝?光绪皇帝?!
曾经也见过网络上流传的有关光绪皇帝的照片还有崇陵里很是英武的画像,但那和见到真实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比画像更鲜活,更精致,却也不似半身画像略显阴柔,她甚至觉得他走到人群里必然是自带高光的那类,偏偏又是这样一个高贵非凡的身份……
她难掩心头的激动,竟然忘记要低下头,当和皇帝的目光接触的那一瞬,她回过神来急忙狠低下头,心中惴惴。
待皇帝梳洗完毕,一干人等颔首候在养心殿宫墙边、滴水檐下,等着恭送他去向太后处请安;
在太监簇拥下,他踱步出了寝宫,只见他头戴紫貂缎台正珠珠顶朝冠,穿蓝缂丝面天马皮金龙袍、石青缂丝面乌云豹金龙褂,束金镶红蓝宝石线钮带挂带挎,领下系沿边出风毛的玄狐长斗篷,脚上青缎战里皂靴……
好有派头的装束!
皇帝匆忙上了銮舆,侍卫太监随着出得养心门去,众人跪地恭送,这便是一天的开始,而头等大事就是向母亲请安。
君主以孝治天下,在这宫禁之中,上至太后皇帝,下至太监宫女,任谁都越不过祖宗家法,必要恪守宫规祖制。
褚湉新奇的看着这一切,可再怎么好奇,或者这宫殿再富丽堂皇,心中也想着早些远离这里才是上上策,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认为整个皇宫里面危机四伏。
她一个在未来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仅凭洞察力和电视上看到的微末规矩,想来不太靠谱,只怕日子久了必出差错。
午后时分,众宫女们用完饭正准备回寝宫,背后一声尖嗓:“澜姑娘!”
褚湉疑惑回身,见张德福腆着刚吃饱的肚子大摇大摆的缓步而来,这是在底下人跟前,在皇帝那里他始终弯腰颔首。
她这么想着,就想到她工作单位里的部门经理跟这个张德福做派简直一模一样,宫里应该都是这种人吧?
定住脚,她马上想起雨蘅的话便欠了欠身,脸上挂着她自己都觉得再和善不过的微笑:“张谙达,有事吩咐吗?”
张德福走近她几步,用三角眼仔细打量了她片刻,道:
“今儿万岁爷在储秀宫听闻,你是老佛爷特特交代调来养心殿照顾起居的,说属你伶俐的紧差事又办的漂亮,想来,老佛爷跟前儿得力的人,万岁爷怎好亏了你,这不……”
他瞥了瞥她,却见她仍是一副淡淡微笑的脸,便继续道:“万岁爷叫我来传口谕,往后你就是养心殿的掌事大宫女了!”
褚湉愣了愣,马上想到要跪下谢恩,张德福看着伏地谢恩的她阴阳怪气的道:“往后你的差事都交给下头干,你只需使唤她们就得,真不是我说,你福气到了!”
褚湉只想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句话,见着张德福吃味似的怪表情,又目送他离去,自己才慢慢晃着回去;
来养心殿的第二天就成了掌事大宫女,这事情透着古怪,也许就如他所说,皇帝是看在慈禧的面子上有意提拔?她摇摇头,不再去想,自己该想的是离开这里。
一声脆响,茶碗摔在地上的碎片飞溅开来,连带着茶水浸到了小娟子的裤脚上,他吓得忙往后退了又退。
秋姑姑坐在案前狠攥紧了拳头,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支走那蹄子,竟然反倒让她更得意了:“她是登了云梯不成,才去了一天就成了掌事大宫女,哪天摇身一变不得成了主子吗?”
小娟子忙过去替她顺着背:“您这话犯忌讳了,再说了她又不是孙猴子,哪来的那么大神通,咱们且等着吧。”
秋姑姑想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先前咱们都谋划过,私底下说句不要脑袋的话,万岁爷未曾亲政,但也是聪慧过人的主儿,这头老佛爷的心思却也逃不过我去,说来也是存着顾忌的,此番把那丫头派过去,说不准养心殿那边也防着她呢,能有她什么好果子吃?给什么好脸色看?这可倒好,她还因祸得福了,真是气死我了!”
小娟子边给她捏着肩边笑着道:“姑姑不用气,您可曾听过登高必跌重这话?平白来个掌事的姑姑,养心殿那些熬了年头眼见快要提拔的,可怎么好呢?”
小娟子的话到底是应验了。
这接下来的日子里,褚湉再无知也能感觉出来大伙对于她的提拔看在眼里,恨在心中,她本对这些差使不熟识,亏的雨蘅时常说予她听,可如今她的差使未免太过清闲,每日晨起只需吩咐谁当值,何处当值,谁去何司领何物,得了这样的差事通常寝宫她是挨不上边的,更少有机会得见天颜,每日就闲坐在直房里浑浑噩噩的虚度光阴……
夜间,雨蘅下了差,拉着她到一处无人角落,左右看去确保无人时才开口:
“我不说料你也看得出,你初来乍到就承蒙提拔,可把有些人恨的牙根儿痒,明里暗里那些酸话我也听到过,就连你指派她们那些份内的活都怨声载道的,往后你可要小心谨慎着。”
褚湉倒也无所谓:“她们大可随便,大家各司其职,我不出错她们也莫可奈何。”
雨蘅煞有介事的道:“你还是提防点,像负责前殿茶水间的诗宁,进宫五年了,比咱们资历都老,平日里就拉帮结派的,说是马上就要升掌事姑姑了,你一来,抢了她的职……你可要小心了。”
“这么说我一来养心殿就成了众矢之的。”
褚湉不禁想起张德福的那句“你福气来了”冷笑道:“明着提拔,怕是在害我呢!”
雨蘅吓得赶紧示意她噤声,楚湉不以为意,叹气道:“有必要和我一个宫女过不去?”
“你怕是傻了!”雨蘅又洞察一遍四周,才趴在她耳边小声道:“皇上合该大婚了,也就是说亲政在即,天家母子能和咱们底下人一样吗,这心呀,都隔着墙呢,你偏又从储秀宫来……”
褚湉瞬间明白过来,思忖片刻,道:“好了,你放心,我心里有计较。”
她怎么会没想到呢?先前的历史课都白学了,慈禧太后和光绪帝的关系,那是名义上的母子,政治上的宿敌,且不论如今皇帝年纪尚轻未曾亲政,虽然相安无事的度日,母慈子孝,并不曾有什么撕破脸的事,但总归慈禧是想掌控着皇帝,以免养虎为患,军国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皇帝但凡什么风吹草动她必要清楚,那么自己呢?
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坐探?褚湉越想越心惊,如今她经皇帝金口玉言成了掌事的,众人厌恨不说,就连接近寝宫的机会也极其少,看来这小皇帝还不算迷糊,这样一来升迁了自己的同时又打发了自己,慈禧更是挑不出错处,这一步棋算是落空了,但是她又不禁担忧着自己的处境。
进了腊月,降雪断断续续的缠绵了数日,天色阴郁不开,才住了半日又零零星星的飘起来雪花,细细听去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不大一会院中便薄薄覆上了一层,如霜似粉,褚湉强撑了个把月,虽有些磕磕绊绊倒也平安。
平日里不敢流露,她便只在夜深人静时方才卸下防备,偷偷想家人朋友,奈何只能抹掉眼泪继续在这过活,宫中的规矩,大小事务,她也掌握的八九不离十,却越发觉得日子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