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小巷中走去。罗成业狭窄的家就在两个大院落之间夹着,正如同他被黑白两道夹在中间的窘迫人生。他虽已从良,也曾尽心竭力地履行不良帅的职责,却因为出身绿林底子不干净,始终不能融入主流社会,而且不良帅的身份招惹了许多江湖仇怨,不能返身回到江湖中去,可说是进退维谷,左右两难。
院子里像问斩的法场一样洒了厚厚一层掩盖血迹的干沙子,韦训说保朗曾在院中亲手处刑了一个办案不力的不良人,将原本的脚印痕迹都给破坏了,看不出原有形态。
大门上贴着加盖官印的封条,宝珠正在犯愁,却见韦训上前用手掌贴着封条来回轻抚,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摸到第二遍,那封条便完完整整的剥落下来,没有丁点破损,十三郎小心接住放到一边,预备大家要走的时候再贴上去。
韦训只是略试身手,宝珠却目瞪口呆,亲眼见识了专业大盗的手段,心想这些万无一失的传统防盗措施对这种江湖侠盗而言有如无物,也怪不得她被深埋在陵寝地宫之中都能被他挖出来。
开门之前,韦训递给宝珠一张干净的布帕和几颗澡豆,说:“澡豆塞鼻子,再用帕子蒙上脸,里面气味重,不这样你待不住。”
宝珠乖乖依言照做了,韦训这才推开门,拿火折点亮蜡烛,带着她走了进去。
凶案现场地板和墙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失去了鲜红色泽变成黑褐色,但只要想到几日之前曾有一人惨死在这里,尸体不仅被砍去头颅,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出来,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宝珠不敢盯着地上依稀留有人型的血泊细看,左右张望,将整间屋子迅速扫了一遍,心想原来家徒四壁的成语是这般模样,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屋子也太小了,连个明间暗间都不分,他怎么一件家具都没有?不良帅的俸禄难道很少吗?”
韦训笑嘻嘻地说:“看起来是不够买鬼推磨的吧?”
想起之前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等话,宝珠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了一声:“没有品级,自然收入菲薄。”
韦训却说:“不良帅的收入不在俸禄,全在平时吃拿卡要,办案时手里过的人不管有罪没罪都得掏钱买命,他的钱是赌博输掉的。”
他一边逗宝珠说话,一边细细查看血迹的形态,在心里推演一番,能够下定结论才说:“确实有些像分赃不均内讧杀人,罗成业和凶手认识。”
宝珠心想两个人一起进来,他怎么能先看出门道?半信半疑地问:“何以见得?”
韦训指着地上血痕说:“看鲜血喷溅的方向,出血点位置很低,跟地面平行,受害人是坐在地上被刺的。这旁边有个碎了的坛子,虽然里面液体已经干了,但闻得出是酒。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地上,旁边有酒,当然只有熟人之间才会有这种姿势。”
韦训将十三郎叫进屋里,让他坐在受害人的位置,自己则坐在他的对面扮做凶手,向宝珠演示:“两人一起喝酒,其中一人猝然发难,单膝半跪将武器刺出,距离这么近,对方无从躲避,他只要力气够大,一手按着对方肩膀控制,另一只手就能把对方刺穿了。”
说着单手成爪牢牢扣住十三郎的肩膀,另一手虚握武器捅刺,接着侧身向旁边一躲:“拔出来的时候闪开,让血喷在墙上,不会弄脏衣裳,这是个熟手。”
宝珠瞧他动作凶悍矫捷,墙上残血的形态果然像他所推演的那般,心里又是惊叹,又是暗自嘀咕:我看你也是个熟手。
韦训又说:“不过这办法要出其不意,得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武器才能成,如果要夺取对方武器再杀人,就不能这么从容,起码对方不可能乖乖坐着受死。听说罗成业是被自己的四方镔铁锏捅死,凶手要么能在瞬间完成夺刃杀人两件事,要么就是罗成业肯把自己的武器借给对方看,才让那人有可趁之机。”
宝珠也想不明白,说:“吴致远他们推测凶手跟罗成业有很深的仇怨,才将他开膛剖腹,扯出内脏来糟践,还把肠子挂在房梁上恶心人,毕竟那一击足以致命,其实不必再侮辱尸身了。如果有深仇大恨,他们怎么可能面对面坐在一起平静地喝酒呢?”
“扯出肠子挂在梁上?”韦训低声重复了这一句,抬头向着屋内顶棚望去,略一思索,便纵身窜了上去。
这房子本身盖得很高,深夜光线暗淡,韦训这一跃而起,便好似跳进黑暗中消失了一般。宝珠仰着脖子等了半晌,才见他从梁上点了根蜡烛,探着头望下来,对十三郎招了招手:
“十三,你也上来。”
小沙弥立刻苦了脸,说:“大师兄明知道我轻功不怎么样,是要在九娘面前看我出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