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颜死死地盯着浑忽深色的瞳仁,吃力地质问道:“您知道被杀的人是谁吗?我的亲生父亲啊!您叫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
浑忽使劲儿摁着萨颜的双肩,发狠道:“既然你的父亲死了你就更应该冷静下来控制好你自己的情绪!!你觉得你现在这副状态是他想要看到的吗?!他会希望你为他的死而折磨自己吗?!”
萨颜无疑是明事理的,即便她仍然无法完全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听到浑忽这番话,她的确是安分一点了,便乖乖在榻上躺好,目光漫无目的地飘向远方。
方才为纳颜医治过的那位太医刚刚回去不久,就又被阿娜急匆匆地请了回来,再替萨颜诊脉。他仔细捻捻,遂自言自语道:“脉象紊乱而虚弱,姑娘受了不小的惊吓啊!”
浑忽担心地问:“她不会有事吧?”
太医尚不确定:“姑娘刚才可有晕厥?”
萨颜微微颔首:“是公主将我救醒的。”
太医点头,转而对浑忽行礼:“好在公主殿下及时相救,若不然以姑娘的阴虚体质,受惊晕厥是会殃及性命的。姑娘既然已经醒转,近日只需好好休息便是。”
浑忽千恩万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这萧家人都是什么命啊,病的病伤的伤死的死,大人您也不害怕?”刚走出正殿,服侍在太医身边的侍童就开始嘴碎,这惹得太医十分不悦:“医者救死扶伤是本职,什么害不害怕的?不准胡说!”
一席对话就在不远处,正巧被屋内听见。阿娜气不过,回身就往外头唾一口骂道:“嫌弃别来!给你身上沾晦气了吗?!”
才帮萨颜盖上毯子的浑忽抬头制止:“小孩子你就让他去瞎说,哪天舌头被割了都是他活该,你生什么气?”
阿娜撇起嘴半句话没说,进来和浑忽一起照顾萨颜。后者愁容满面似有思虑,良久,漫飞无边的眼神才终于朝向浑忽:“公主,您说这会是早就预谋好的吗?”
浑忽好奇地挑挑描画精致的黛眉,萨颜便解释道:“净心寺外暴徒伤人,没些时辰高昌便举了反旗,杀了阿耶……婢子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巧合。”
“是吗?可即便高昌要反,也不至于派出十几个人来京城残害无辜百姓吧?”浑忽直言否认:“你觉得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萨颜本还带着一丝哭腔,听到浑忽这段分析却失笑出声:“不,肯定不会是高昌派出的人。婢子所谓巧合,是有人早就知道高昌反叛的动机,所以故意派了那些人在京城造势,妄图引起一波骚乱。”
那日暴徒拖着弯刀满街乱砍,这不禁令浑忽联想到她在原世界时曾听闻过的一些特殊事件,这样想来,好像也有些道理:“你的意思是,那幕后指使也想在国内制造一番和高昌反叛动机类似的骚乱,然后借此大肆宣扬……大辽的不义吗?”
萨颜眸中终于冒出点点如星辰般的光亮:“自古以来造反之人多半因其主不仁不义而反,眼下一天之内国内国外就都出了事,试问百姓看在眼里怎能不往那方面想?”她深呼一口气,恍如无奈之时流露出的悲叹:“更何况如今的大辽……早就不似从前了。”
浑忽只在他人口中依稀了解过这个时代,她听过德仁二宗的辉煌,听过普速完公主的变故,更亲眼见过直鲁古的倦怠。一年三百六十日的所见所闻,她的确能够感受到一把如细密黄沙般冰凉的落寞,正悄然浮现于人世喧嚣。
阿娜不懂这些,听得云里雾里:“萨颜阿姊不侍前朝,哪里晓得这些东西?”
“我以前在阿耶的书上看过历朝诸事,所以联系着作了猜测。其实我什么也不懂。”一提到萧堇,萨颜的鼻头就发酸,便捂住口鼻偏过头又道:“顶多前段日子在李大人处请教过一些浅显玩意儿。”
语尾她音色颤抖,转而合眼悲泣,伤心欲绝。浑忽心疼却也没办法,轻柔地抚摸她的肩膀劝慰:“萧少监的殒命恰恰是高昌反叛的标志,好歹青史留名,未尝不是一桩好事。斯人已逝,节哀顺变。”
是啊,好歹青史留名。哪像一些人物,史官落笔时甚至懒得多费墨水去写他的姓名。
彼时龙德殿也不安生,要说知道纳颜受伤的萧贵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直鲁古现在就是烧红铁锅上的蚂蚁。他转来转去踩得大殿的青石地板当当响,一会儿停下来欲言又止,一会儿又怨声连连继续踱步,总之他没个闲时候。
“阿铂!!让那些没用的东西全部滚进宫来见朕!”直鲁古气急败坏,刚发下命令就叫住准备出去的阿铂:“站住!翌日再把朕的宫帐军全部派出去,就是全军覆没也要给朕把高昌回鹘的亦都护活捉回来!!”
阿铂操心得都快哭了:“哎呦陛下!宫帐军大营远在郊外,人数又多,明天哪里派得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