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大海的南汉皇城之内,破败之景依旧存在,然而却不再如之前一般满目疮痍。
在绵延几日的倾盆大雨过后,地上的许多痕迹都在这场大雨中被冲刷干净,加上诸多侍从每日每夜的清扫,皇城的所有角落都在他们的双手之下被搽拭得干净。
但是,那些渗入土地间已然凝固的血液,伴随着空气的蒸腾不断飘散着,阴魂不散地久久徘徊在原地,使得皇城的空气之中不断弥漫着令人厌烦的气味。
这种遍布在每个角落的味道,使得汉国的皇帝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睡。
因为每当他一闻到这种味道,就会想起那几乎是屈辱的过去,也会想起那血腥背后所掩盖的秘密,这种下意识的回忆令他感到不安和烦躁。
明明是太子死了,心头大患根除了,但是带来的影响却仿佛是自己宾天一般。无形之间什么时候太子的影响已经到达了如此地步,在许多人心中已经是根深蒂固,甚至于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权力脉络了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往这方面想的意图。即使太子已经死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太子这一条线竟然如此难动!
堂堂一个雄踞南方的霸主,气势正如日中天,皇气盛至百年尚不为过。而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叛乱,却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元气大伤暂且不说,不管是皇城的满目疮痍还是心里的创伤,都不是一时间能够抹平的。加之在此压力之下,还大兴人力建立水军,出动的军队不在少数,汉国皇室其实都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皇帝以手扶额,无力地耸拉着脑袋,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太子的死无论如何都对自己来说,无疑是件伤心事……但不可避免的悲剧,那么在权力面前,他只能这么做……这都得怪太子自己不是吗?他太固执,太天真。会将整个皇室拉向最浪漫的毁灭,这是自己万万不可容忍的。
现在竟然又有人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甚至于还想借此来推翻自己己的皇位。
“我连自己的皇儿都可以……”
“呵,凡夫俗子,简直荒唐可笑!”
皇帝坐在假山的亭子之上,抚摸着已经开始脱漆的漆柱,那红漆的裂痕就如同铜镜破碎一般,形状规则不一。
放眼望去,亭子的周围都已经种上了新苗,树叶迎着风不断地招手,五彩缤纷的鲜花在点着自己的脑袋。远处,池子里的杂物已经悉数清理干净,池塘重新恢复了清澈。
那新种的白荷和绿荷叶相互映衬,不时地有几条锦鲤在荷叶之下穿梭嬉戏。
身处如此的美妙仙境之下,皇帝的心中还在叹息着废太子齐昌王之死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使得他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自处。
面对悲凉的内心,他只能寻求更多其他的安慰,这样的场景都不能刺激他心中的快意,只有那荷花池畔的锦衣孩童……
“齐煊……哦……不对。”
皇帝左手扶起昏胀的脑袋,苦恼地摇了摇头,随即改口道。
“晋煊,你过来,到皇爷爷这里来,让爷爷抱抱!”
已经沉寂了许久的皇宫,每个宫人都像是冬日的寒蝉,谨慎地低着头迈着步伐前行,更是小心地尽量避免说话,免得触怒了本就不悦的皇帝。
然而孩子似乎还感受不到空气中蕴含着的压抑气氛,即使是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还是阻挡不了他玩耍的心情。
孩子永远都有孩子自己取乐的方式,眼前那生动的活物就是这诡谲气氛下一个孩童的全部想念。
在那花园的鱼池旁。刚刚被赐名为晋煊的六岁孩子并不熟悉他的新名字,更无法了解名字更变背后的深彻喻义齐这个字,曾是他亲生父亲的称谓。
天真的孩子只是不断逗弄着湖中的锦鲤,看着它们欢快地游来游去,乐不可支。
“晋煊,晋煊……”
微闭双眼,皇帝又唤了两次,并且声音逐渐放大。他撑着肥硕的身躯努力向前够着脖子,试图引起孩子的注意。
一个穿着素衣的宫妇躲在门廊的龙柱后目睹此景,脸上的神色十分担忧,龙柱之后的身躯瑟瑟发抖,她扣着自己身侧的龙柱,双手因为过度的用力而青筋爆出,仿佛快要把龙柱上的一层漆给扒下来。
她无比惊惧地看着孩子,微张的嘴唇在轻微地颤抖着,眼泪在睁圆形的眼眶中不断地打着转,恐惧使得她几度要哭出来,脸上的脂粉似乎都掩盖不了她万分苍白的脸色。
孩子最终还是不舍地将目光从池中自由的锦鲤身上抽离,双眼迷茫,略有些迟疑地转过头去。
当看见是皇爷爷的时刻,他张开了双手向自己的皇爷爷一路小跑过去,脸上挂着孩童独有的纯真与灿烂,那笑容仿佛在书写着南国的艳阳一般。
“乖,真乖,煊儿长大了,你很快就会比皇爷爷还高,比皇爷爷还厉害!”
皇帝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把孙子举向空中,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在那一刻似乎变得轻盈起来。
在旋转的某个瞬间,一种恍若隔世的感念涌向心头。
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仿佛就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
昔年,也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自己以同样的姿势抱着幼小的齐昌王。那时候,他总是嫌弃自己转的圈不够多,闹着自己还要自己,直到父子俩都转得晕头转向这才罢休。
那时的花园并没有现在这样华美,因为没有钱财去修建这样的奢侈之物。但是景虽平凡,美好的回忆却比现在还要甜蜜难忘……
或许是因为再难回去的时光,给回忆蒙上了一层美丽的面纱,若隐若现地撩拨心弦
或许,也是因为良心深处对齐昌王的思念,让那段回忆变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