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打骂,杨秀秀自然是不敢再多一句嘴,只暗地里掉眼泪去了。可杨鲁氏心火并没全泄出来,女儿的话让她越想越气。今天李氏为了待客也收拾了一番,穿件半新不旧的雪青色折枝莲刺绣绸衫,系着条蜜合色挑线裙子,挽个寻常低髻,别一朵鎏金压鬓花,耳朵上一对八宝葫芦金耳环;只一只寿字头金簪子贵重些,这是李氏陪嫁,特特簪出来以示重视客人。
一身本是中等人家娘子最寻常不过的打扮却扎了杨鲁氏心窝一样,她旋风似的跑睡房里,一把把杨秀才扯到地上,放声大哭:“我命苦!跟了你这倒路的囚徒,可怜这些年熬成什么样子了,人家婆娘穿绸裹纱,我一件没补丁的都找不出。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中了那妇人美貌、要把我儿献于她家做媚!”
杨秀才酒意深沉,这下摔得七荤八素的,迷迷糊糊任杨鲁氏连哭带撕。杨秀才本来是有些家底的,日子很是过得,不该他读书时夫子赞了两句就一心往科举路上走,偏偏时运不济,屡试屡败。到后来分家的六十亩田陆陆续续全卖掉了,熬到三十多岁时总算进了学,然后再没有进一步。秀才自己死了心又开始栽培儿子,这些年吃喝嚼用都是杨鲁氏的嫁妆,如今只剩螺蛳巷这套小院子。
杨鲁氏素来强悍,家里家外都靠她个妇道人家把持,把个杨秀才捏得任圆任扁。她哭打一番后渐渐消了气,坐一边,又骂已经渐渐清醒的杨秀才“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去倒茶,没见我嗓子冒烟。”
杨秀才懵懵懂懂爬起来,酒意被撕打得差不多了,不顾衣衫揉得咸菜一样,笈着一只鞋跑去倒水。家里早就不买茶叶,就用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倒了半碗白水端过去,想起柳家那扑鼻喷香的茉莉花茶不禁摇头叹气。
杨鲁氏喝了水,稍微平了点气,才说:“我看不上柳家小蹄子,生得太娇嫩了,不像能做活的。我们家可供不起一尊摆看的菩萨。”
“娘子有所不知,柳大姑娘能干呢。我几次在丰柳记见她和柳老板点货,口齿清楚,看着就是个伶俐人;街坊都说柳家的柴米油盐都是大姑娘经手呢。”杨秀才揉着发疼的额角说着。
“你这只知道灌黄汤的下流胚、每次去丰柳记两只眼睛都是去看小娘子了吧!原来你早就盯上了人家、我把你这天打雷劈的下流种子——”
“嘘嘘,娘子莫打,听为夫解释。你想想柳老板只得两个女儿、大姑娘又是掌家的,丰柳记只怕一大半都得陪过来咧。我儿读书苦熬,若有柳家的银钱资助怕不要松快许多。”
这话钻进了杨鲁氏耳朵,让她颇为意动。杨东云之前一直在家跟着秀才的爹读书,这两年杨秀才力有未逮,一家子咬了牙、把家里刮了又刮、凑了束脩送他去了学塾。读书自古最费钱,一家子勒紧裤腰带,口里省出的都做栽培他之用,整日里稀饭照得人影子,凑合着黑乎乎的咸菜疙瘩,一根棉线放在油瓮里数着滴油炒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