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杨国忠命人取来赏银,又嫌白花花的银子太过累赘,便将银两换算成金条,足足百余两。盈儿老实不客气收下,尽数放在百纳囊里。沉央也未有多言,国舅老爷的银子不赚白不赚,有得这百两黄金,天下哪里不可去得?
盈儿掰着手指头心想,百两黄金可以买上好大一片地了,姑爷想要开山立派,那就得再建一所道观,建道观怕是得花上不少钱,不过只要建得小些,省着点用,想来也是够了。嘻嘻,日后再也不用忍饥挨饿啦,也不用看这妖女脸色了。
小丫头心里的妖女嘛,当然就是每半月给他们十两银子的夏川樱子。
主仆二人心头俱喜,当真是进得一次杨府,前途一派光明。
蛊毒已除,人也救了,长孙熙月便向杨国忠请辞,谁知杨国忠却不让四人走,只命人把裴夫人扶下去,将隔壁绛雪亭打扫一翻,邀请四人入亭喝茶。
茶过三巡,杨国忠笑道:“来日大朝会,杨某定会谢过上官大人。”
长孙熙月淡然道:“多谢太卿大人。”
盈儿心想,呸,救命之前是上官正亭,救命之后是上官大人,这国舅老爷当真势利得很,暗地里还藏着兵甲想要拿我与姑爷,真真不是好人。
杨国忠看着沉央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小法师贵姓?”
沉央道:“无姓,沉央。”
“沉央?”
杨国忠愣了一下,笑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此即乃沉。央,中之末极,居位而不处正,是为不争而争,天下莫之与争。这却是个好名字啊,取名之人想必是个得道真人。”
这回,轮到沉央一愣,一是,老道士唤了他十五年沉央,他却不知这名字的来由,二是,想不到看似粗鄙不堪的杨国忠竟然通晓易经。当下,他抬起头来,看向杨国忠,国舅老爷朝他淡淡一笑:“小法师可愿留在杨府?他日,杨某必然秉明圣上,为小法师正身,便是那真人之位,也未必不可求。”
看向长孙熙月与夏川樱子又道:“诸位应知,方才那夏侯云衣的真人位,便是出自杨某之所求。上官大人处,自有杨某与他说,想必他也乐得成人之美。”
看来,这便是杨国忠所说,若是救得裴夫人性命,想要甚么,他都会赏了。
长孙熙月淡淡看了一眼沉央,说道:“小法师乃是自在身,并未入得鸿胪寺。”
“哦。”杨国忠想了一下,仍是笑道:“小法师以为如何?”
沉央心想,真人位是道门中人莫大的殊荣,乃是一身道与法之外象,非道法精深,德高望重者不可得。有法而不道者,不可称得真人,有道而无法者,也不可称为真人。我只不过是个习法弟子,当真论起来,连法师也不可称得,怎敢居那真人位?再说,那夏侯云衣看似光鲜,但却无道无法,这般任人呼喝来去,又有几分真人风范?
如此真人,不做也罢,当即便指着远处潭中游鹤,说道:“多谢杨大人好意,只是沉央道法不济,便如那潭中之鹤,羽翼未丰道未满,终日眷恋碧潭间,当不得杨大人美赞。”
杨国忠皱眉一皱:“小法师莫不是瞧不起杨某?”面已不善。
长孙熙月看向沉央,樱子也即看来,二女眼神各异,少卿大人是惊中有奇,奇中有赞。樱子却是略喜,然而喜中带忧。
盈儿当然也在看他,小丫头听不懂姑爷说了些甚,只知国舅老爷面色不善,姑爷又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若是一言不合,即行开打,那她自然是要与姑爷同进共退,当下便暗暗抓住剑柄,提了灯儿。只待一声大喝,便要暴起擒下杨国忠。
众人皆看沉央,沉央把茶一搁,道:“窃位之举,沉央不愿。”
好一个窃位之举,沉央不愿,众人眼睁睁看他,只待他说出一番进退妥当的言语,谁知他却是如此直接了当,丝毫不给杨国忠颜面。长孙熙月柳眉一挑,手指微动,腰上宝剑发出一声轻微剑鸣。
樱子眉头大皱,手却往腰上按去。说倒底,樱子也是鸿胪寺中人,沉央惹祸上身,她自是喜闻乐见,但若是因此牵连盈儿,那她却是千不愿也万不愿。
“哈哈哈……”
谁知,那杨国忠却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沉央道:“果然是人如其名,英雄少年,杨某确是没有看错。杨某平生最是见不得那些摇头摆尾,装猫类虎之人。好男儿自当腰上挂刀,胸藏血性,如此甚好,甚好!”
“夫人醒啦,夫人醒啦!咦……”
这时,一名婢女欢天喜地奔来,看见盈儿微微一怔,正是昨日那第一个买盈儿花的婢女。盈儿朝她嘻嘻一笑,做了个鬼脸。
杨国忠腾地起身,喜道:“夫人醒了,赏,赏,府中之人,人人有赏。小法师,劳您的驾,再与我去看看。”
“正当如此,不敢称驾。”沉央站起身来。
长孙熙月与樱子对视一眼,齐齐松得一口气。这茶可不好喝,院内风中藏浪,院外也不宁静,杨国忠之所以留下四人,沉央与盈儿不知,她们却是心知肚明,杨国忠等得便是这一刻,若是裴夫人未见好转,说不得这笑面猫便会摇身一变,化作吃人虎。
当下,四人随着杨国忠直往裴夫人住处而去,这回杨国忠再未坐那顶无冕轿,与众人有说有笑,和如春风。
裴夫人刚刚醒来,精气神略有不济,躺在床上颇是虚弱,但血色已然回复,细下一看,病美人娇若无骨,喘气时,酥胸微颤,更增美艳。见了沉央,这妇人眼睛一亮,挣扎着下床,盈盈下拜,几个婢女拦她不得。
沉央不愿当她之礼,伸手去扶她,谁知她突然唉哟一声,脚下一歪,斜斜便往沉央怀里倒来。沉央赶紧后退一步,妇人未得趁,但却悄悄在沉央手里拧了一把,娇声道:“多谢小法师救命之恩。”
妇人拧得并不重,沉央却是脸上一红,心道,这妇人当真没个为人妻的模样。几名婢女将裴夫人扶上床,沉央替她把了一回脉,脉像平稳,蛊毒已然尽除。妇人直拿水汪汪的眼睛看他,沉央颇是厌恶,当即便向杨国忠请辞。
妇人那些小动作,杨国忠尽都看在眼里,沉央请辞,他自是求之不得,当下便亲自送四人出府。临走时,那妇人在床上唤道:“小法师,他日记得再来哦。”
来?沉央再不敢来。
杨国忠将四人送出府,又对沉央抱了一拳,道:“大恩不言谢,杨某记在心里了。”说完,转身入府,再不与沉央多说。
“噗嗤,格格格……”
杨国忠方一入府,杨府大门便碰得一声关了,樱子再也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将起来,直笑得浑身乱抖。长孙熙月神清质冷,竭力忍住笑,看了一眼沉央,微微摇头。盈儿小脸涨得通红,怒道:“笑,笑甚么笑?”
“小妹妹,姐姐想不笑,却忍不住呀。”
樱子按着胸口,皱着眉头,笑得花枝乱颤,指着沉央又道:“小妹妹可得小心了,你家姑爷生得太俊,招人掂记呢。”说着,清了清喉咙,学那裴夫人的模样,捧着心口,挥手唤道:“小法师,他日记得再来哦……”
哦字拖得老长,听得盈儿又气又怒,猛一顿足,叫道:“真,真是不要脸!”
二女笑闹,沉央心头很是尴尬,自打他习那伤寒杂病论以来,精气神日渐饱满,他本就生得唇红齿白,颇是俊俏,如今更是人立如玉,浑身上下好似泛着一层柔和光泽。这大半年来,他每日与李白牵马飞奔,个子长得也是极快,远远一看,黑衣飞舞,身长如松,更增风彩。
“鹤,鹤……”这时,盈儿突然指着远处叫道。
沉央举头看去,只见一只纸鹤远远飞来,翻梁绕檐,灵动异常。长孙熙月伸手一招,纸鹤扑着翅膀落入掌中。方一入掌,灵光一闪即灭。长孙熙月取纸一观,眉头微皱,说道:“上官大人有令,樱子,你速与我来。”
“我,我们呢?”盈儿闪着大眼问道。
长孙熙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沉央:“去留随意。只是,若要离开长安,需得去监典司备案。”说完,按剑疾走。
樱子看着盈儿,极是不舍。
盈儿只当她是记挂着那二十两银子,便从怀里掏出银子,数了一数,说道:“妖,妖女姐姐,还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