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个此时此刻正陪着她静坐在庭院树下,伏案翻阅军中卷宗的男人。
不久之前的紫宸宫风波在瑞王妃被秘密赐死、瑞王被圈禁之后,总算是告一段落。这也才让沈亦清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权势:大梁皇宫之中的事情,若是不想让人知道,原来竟可以做到这般滴水不漏。
分明是地位尊崇的当朝王爷,梁成帝的嫡亲血脉,区区一个“忤逆”的罪名,便被圈禁在自己的府邸之中,重兵把守、不见天日。
满朝文武,无一人替他说一句话;市井街巷,没有半句议论的言辞。
若不是这件事情的亲历者,沈亦清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不过出于对梁倾月的担忧也好、对瑞王妃的惋惜也罢,自打那日之后,沈亦清也并未再提起半分。
直到一切在不知不觉之中归于平静。
没有人为难自己,没有对侯府无端的恶意,没有四面八方涌来的危机或是战火,京都城又恢复了往日歌舞升平的景象。
小到她这座清秋苑里,众人和和美美地回到那些她刚入候府一段时候的日子。沈亦清过上了养精蓄锐的惬意生活,方大娘的厨艺总是能给她惊喜,屏儿和丁全相处得愈发融洽。
可大梁到底是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少战役,留下的琐碎事务自要有人收拾。再加上彻王这番变故,虎卫营总得有人接替。还有北境之乱虽然总算是得以肃清,可北凉虎踞龙盘之势颇甚,边塞庶务更是须得慎之又慎。
于是朝堂上的武将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繁重的军务所累,日日在军营中忙得不得歇息,燕云易也不例外。
只是每每他有了短暂如一两个时辰的休憩光景,便总会第一时间赶回侯府。有时是白天,便总会出其不意地在沈亦清身边,可时间总是很短,或是喝杯茶没机会聊上两句便被军中的人请去商议要事、或是原以为可以多待片刻却又不得不折返,就算是晌午刚坐下拿起玉箸,也可能得立刻放下。
有那么一次是深夜,到了苑里的时候,沈亦清已然安歇。他不愿惊扰,便在庭院里站上一会儿,视线投向沈亦清寝室的方向,即便屋里看上去黑黢黢的,什么也望不见,却好似安心许多。
那晚之后,不知沈亦清怎么知道的消息,自此夜里不再熄灯,照得整个房间灯火通明一般。正好天气暖和,她索性将窗户都推开,从梳妆台前的位置能够清楚地看得清整个庭院。
连着好几晚,她都是坐在梳妆台前秉烛夜读。屏儿困得睁不开眼,劝她早些歇息明日再勤学苦读,沈亦清却顾左右而言他地总是推辞,反倒打发着屏儿去歇息。自己自顾自地强打精神翻开书页,直到不知何时倚着书本沉沉睡去,清晨屏儿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少不了一通唠叨。沈亦清一边揉着麻痹了的胳膊,一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爬上自己的床铺。
直到当晚,沈亦清依旧满怀着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将那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掩藏在晦涩难懂的兵法条文之中,抬首便是朦胧的月光。
屏儿迷瞪着摇了摇头,心知自己劝诫不动,只得闷闷地回到隔壁的房间歇息。
门“吱呀”地推开,她正想要再说些什么,正对上沈亦清一脸略有些谄媚的笑意,像是做错事情却期望能够逃离惩罚,屏儿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依奴婢看,只有姑爷能管的住您。等下次姑爷回来,奴婢定是要将此事告诉他,让他好好劝劝您。”
她这话却无意中说破沈亦清的心事一般,急得她登时站起身来,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要是换做从前,她兴许会义正言辞地说没人能够限制自己,最讨厌的也是旁人替她做决定,可不知怎么的,这次屏儿提起燕云易的时候,沈亦清却并没有想要立刻反驳。
她只嘟囔着说了句:“你快去睡吧,睡晚了有眼圈,当心明天被丁全看见。”
屏儿羞得抿紧了嘴唇,嗔怪道:“小姐,您又打趣奴婢!”
说完,也只得乖乖地把门阖上。对着沈亦清,屏儿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一边走着,她一边想着,不行,说什么也得把她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事情告诉燕云易。她看在眼里,如今沈亦清最是在意燕云易,他的劝诫一定会听。
旁观者清,当局者仍有些懵懂,但起码沈亦清知道她从未像这般迫切地想要见到燕云易,无论在做些什么,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到他。
思绪混乱之际,她觉得自己的眼皮愈发沉重,脑袋像是千斤之重,胳膊再也支撑不起。正当她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隐约看见庭院之中远远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没等她揉开眼睛,那人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你......回来了。”
沈亦清也没想到,混沌的大脑飞速运转却也只说出这么一句有些生硬的寒暄,她从没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笨嘴拙舌。
燕云易的样子比上次见到又憔悴了几分,下颌隐约有些胡茬还未清理,看得出在军中的生活绝不像苑里这么舒适。
他的呼吸急促,可眼神清澈而坚决,从前的冷冽化作现在有些炙热而明媚的模样,看向沈亦清之时,她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仿佛能从胸膛中蹦出来。
燕云易微微蹙眉道:“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面对他的兴师问罪,沈亦清微微张了张嘴,下意识地说道:“我想见你。”
她的眼神总是这样直接,毫不掩饰一般,直直地盯着燕云易的双眼。
燕云易咽了口唾沫,有些局促道:“什么?”
纵使话一出口沈亦清便又是懊悔,可这次却反倒像是终于说出心中所想,靠近一步,认真地说道:“嗯,我想见你。”
下一秒,她便被燕云易紧紧地拥入怀中,这次没有意外或是无意为之,原来他的胸膛这么宽阔,抱起来软软地很安心。
“我也是。”
他的声音低沉,落在耳中带着些醇厚而动人。
“可你大病初愈,不许再折腾自己。”
沈亦清刚想抱怨什么,燕云易却将她拥得更紧几分,却不至于让她觉得不适,并且很快补了句:“再等我三个月,期间我会常回来。”
虽则他这话也没说清楚,沈亦清很想问等他做什么,三个月之后又会怎样,可这次却失了刨根问底的兴致。她双手轻轻地环住燕云易,轻轻地应了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