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茵的住所一如既往得静谧悠然,袅袅升腾的焚香带着淡淡的檀木味。
她此刻正手捻佛珠,跪在蒲团之上闭目诵经,丝毫不见有任何波澜。反倒是一直垂手候在一旁的李嬷嬷有些按耐不住地张望起来。
“李嬷嬷,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李嬷嬷乖顺地低着头应道:“回禀夫人,老奴心中惶惶不安,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汤茵微微有些不悦地抬眼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可如此这般胡言乱语?”
李嬷嬷赶忙跪下解释道:“老奴知罪,只是......只是实在忧心少爷的安危,少夫人行事乖张,唯恐牵连二少爷,夫人当真不管不问?”
原以为是她发了什么癔症,见李嬷嬷所言意指的是清秋苑,汤茵反倒失了兴致一般,只淡淡“嗯”了一声,复又继续自己口中的念念有词。
可李嬷嬷却像是铁了心一样,并未就此作罢,而是继续沉声说道:“夫人,老奴知道这话不该由我这个做奴才的多言。只是少夫人未经请示,就在侯府中私会瑞王妃,这么敏感而危难的关头,岂不是无端招惹祸患。从前她在沈府就规矩无状,嫁进侯府更甚,哪里还有半分将军夫人该有的样子?”
汤茵却好似充耳不闻,只心无旁骛地听之任之,直到李嬷嬷自觉说得约多,便越是失言,这才警觉地噤了声。
片刻的寂静之后,汤茵才缓缓问道:“你说完了?”
李嬷嬷诚惶诚恐道:“是。”
汤茵不置可否,反而挑起另一个话头问道:“我忽然想起,她刚入府的时候,是不是沈家人还来闹过?”
李嬷嬷道:“正是,而且还有少夫人从前写给世子的信笺,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字句,您还为此大发雷霆。”
汤茵点了点头道:“对,我记得那时候的易儿护妻心切,还平白领受了我的一顿家法。”
李嬷嬷痛惜道:“夫人您爱子心切,虽是打在二少爷身上,却何尝不是伤了您的心。这样的新妇不知恪守妇道,又不懂得孝顺长辈,实在是一言难尽,着实委屈您了,还要被二少爷以为是苛待媳妇的婆婆。”
汤茵并未像从前一样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兀自问道:“李嬷嬷,那几个登门拜访的沈家人,你可还记得姓名?”
李嬷嬷以为她是为了旧事重提,借此由头惩治沈亦清,于是赶忙应道:“老奴记得有沈家现如今的主母李氏,姜府的夫人李惜凤,还有沈府三小姐沈思云。”
汤茵道:“沈思云?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李嬷嬷道:“她现如今已经嫁给姜家嫡次子姜伯侯。”
这中间的细节与始末绝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楚,而沈思云能有如今的结果,少不得她与母亲李氏的多番经营。当日三人登门造访,又是对沈亦清满是奉承的嘴脸,无非是看中了她背后有孙氏宗族的支持,又在夫家过得如鱼得水,指望着她能为沈思云的婚事撑撑场面。
谁知她丝毫不在意他们自以为贵重的橄榄枝,反倒漠然视之,全然像是个身外之人。要知道,被父亲认可、被沈家看中几分可是曾经的沈亦清日日夜夜唯一的祈盼。
彼时汤茵听李嬷嬷说完,虽曾觉得沈亦清颇有血性,可也少不得以为她是生性凉薄之人。
可如今细细想来,却又难免多看了李嬷嬷几眼道:“为何沈家的事情,你知晓得这般清楚?”
闻言,李嬷嬷不敢有半分迟疑,直直地跪在汤茵面前道:“夫人,老奴知罪。实在是少夫人初来乍到,又对您多有顶撞,老奴跟着您这许多年,哪里见过您受过这般委屈,一时气不过,才想着向沈家人打听她的行径。一切都是老奴不知分寸,自作主张,还请夫人责罚。”
毕竟是二十余载跟在身边的自己人,汤茵还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便多加责难,想来以李嬷嬷的为人,她做这些事情权且也的确是护主心切。
因此,她只是细细打量了李嬷嬷片刻,眼神中多有警醒,便很快松了语气。
汤茵道:“李嬷嬷,我知道你的心意,也清楚你是爱护易儿。比起我这个做母亲的,很多时候你对易儿还要上心得多。”
李嬷嬷赶忙情真意切道:“夫人切莫这么说,您是在折煞老奴了。您对二少爷的好这些老奴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才担心少夫人她......”
话音未落,汤茵抬了抬手道:“好了,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休要再提。”
她的动作看着轻柔,可是李嬷嬷从她的言语中听得出来那份坚决的态度。汤茵的意思是从前那些对沈亦清的猜疑与不悦自此便告一段落,而她也绝不可再动旁的心思。
李嬷嬷只得三缄其口,点头应道:“是。”
随后,汤茵这才伸出手来扶起李嬷嬷道:“说起来,你也算是他们的长辈。如今她只是管理些清秋苑里的事务,小打小闹做不得数,往后易儿总归是要移居将军府邸的,偌大的家业终究得有个精明、聪颖的人打理。我瞧过了,她倒算得上有些小聪明,天资不差,可毕竟年纪轻、还未成气候。这些年我侍香礼佛惯了,也懒得费心这劳什子的琐事,少不得要你多悉心教诲。”
李嬷嬷一边连忙挥手,口中连称“不敢”,一边整个人都有些局促地后撤几步。
她望向汤茵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和陌生,自从燕滨离世的这么多年,二人也算得上是相依为命。这里的清幽院落是汤茵的住处,可更像是座毫无生气的坟茔。从前汤茵的眼睛里总是黯淡,暮鼓晨钟丝毫未曾化解她的戾气与偏执,仿佛她的一切都已随着夫君入土。
反观眼前这个眼神平静无波,却分明带着几分生气与平和的模样。
主仆二人就这么双手紧紧握着,李嬷嬷心中五味杂陈,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只是说不清有几分是欣喜,几分是其他的情绪。
可有一点她很清楚,那便是汤茵对沈亦清的态度已然全然改变。
自此那些从前横亘在沈亦清与燕云易之间的种种阻碍,似乎正一点点地土崩瓦解。
——
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沈亦清的每一天总是过得起伏跌宕,可能上一刻还看似一片祥和,下一刻便不知从何处传来些半真半假的噩耗或是骇人讯息。
不难发现,这段时间里,这些能够牵动她心弦的消息总是和一个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