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多少也有些落寞,荣远侯府看似气势恢宏,却始终人丁单薄。燕啸天是一脉单传,又只有一门妻房,并无外室。故此燕云易不仅没有嫡系的叔伯长辈,也没有庶出的表亲血缘。原本侯府理应由汤茵掌家,奈何她如今这般擅专的脾气秉性,就算是至亲骨血都极难相与,更遑论用心体恤他人。沈亦清赶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嫁进侯府,既没有母家的支持帮衬,又缺乏夫家长辈的照拂关怀,的确举步维艰。
燕云殊闻言略有思虑,他想着的是:虽说二人就现在的关系而言需要有所回避,可既然是旧日相识,如今他也担着“兄长”的身份,于情于理都不该毫不关心。因此,即便他脸上几不可见地划过一丝犹豫,但是很快便应允下来。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清秋苑深处正拉着屏儿问长问短的沈亦清猛地打了个喷嚏。她随意地揉了揉鼻子,继续方才的话题,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我仰慕燕云殊?你没记错吧!”
屏儿连忙想要捂住她的嘴:“嘘!小姐您小点声,别教人听见了。”
沈亦清丝毫不在意,只是不住否定道:“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你会不会记岔了,或者他们俩的名字有所相似,所以混淆了。”
她说这话时,潜意识里自然而然地出现燕云易冷峻的侧脸。虽说沈亦清此刻对他依旧并无好感,可总归比初见时看着要顺眼些。相比之下,她不仅对燕云殊其人毫无印象,更是因为昏迷之时他们兄弟二人的对话言犹在耳,而多了几分抵触和反感。
屏儿担忧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净说些奴婢听不懂的话?”
沈亦清察觉到自己的语态可能过于反常,只得稍作调整,故作轻松地重新坐下,一边微微抿了口水,一边含糊道:“可能是之前没休息好……也可能是被昏迷影响了,总之有些事情暂时想不起来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有一点我是真的没想清楚,既然你说我一直钦慕的人是燕云殊,为什么最后嫁的人是燕云易?”
少女的心思被命运裹挟,实属两相取舍之下的无奈之举,如今被当事人这么事不关己地提起,倒问得屏儿一时语塞,几乎不知道怎么回应。直到她看见自家小姐坦然的神情,才明白沈亦清确实如她所说不明就里,于是认真作答道:“虽说您要嫁的人是姑爷,可是初时来沈府提亲的人的确是世子。直到喜事临近,才知道真正要成亲的人是荣远侯府的另一个少主,燕云易少将军。原本您执意要退婚,恰好三小姐因为婚事而心生嫉妒,暗地里变着法儿地折磨您……”
“所以我身心俱疲、一病不起,心灰意冷之下为求早日离开沈府,就答应了?”沈亦清兀自思索着,便将屏儿未说完的话续了下去。
屏儿默不作声地微微点头。
沈亦清话语间略带激动地挥手,无意中打翻了手边的茶壶,沸水泼在自己左手背上,屏儿反应灵敏,立刻紧张地为她检查伤处。而沈亦清此时可顾不得手背的红肿,即便它正与手腕的淤伤连成一片,蜿蜒着呈现出惨不忍睹的模样。她也同样没时间理会屏儿带着心疼的关切,还有不住的追问。
外表看起来,沈亦清只是单纯有些吃痛所以神情复杂,实则内心波澜壮阔:我怎么会喜欢燕云殊,我们之前有过什么交集吗?我不会真的以前向他表白过吧,不然为什么他要假扮燕云易求亲?还有,这些事情燕云易是不是早就清楚了;还是说,这也是他原本就计划好的一部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这两日的种种,算是他的愧疚之情还是另有所图?
“小姐,小姐!”屏儿连声唤了几遍,沈亦清才回过神来,低头正看见被屏儿小心翼翼包扎完的左手,药粉均匀地敷在烫伤的位置,正一点点地生发些清凉的感觉。
沈亦清惊喜地夸赞道:“呀,屏儿你手艺真好。哎呀,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屏儿嘟囔道:“也不知道您这两日是怎么了,好不容易身体好一些,这不是磕着碰着,就是被开水烫伤。往日您最是细致谨慎,从不会这么不当心,难不成是这侯府的风水有什么问题,刚好对您不利。”
沈亦清笑着道:“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封建迷信。”
屏儿似是不解:“小姐,什么是封建迷信?”
沈亦清望着屏儿疑惑的眼神,忽然不知从何说起,她甚至无法解释这个词是怎么在自己脑子中蹦现出来。好在她没有机会费心思考,因为一阵叩门声传来。据通报的人汇报,世子已在清秋苑前厅候着,沈亦清的神情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清秋苑并不大,走到前院也耗费不了多长时间,可沈亦清却偏偏不疾不徐地走走停停,愣是耽误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她闲庭信步地迈进前厅,只见燕云殊负手而立,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墙上一幅泼墨山水画,颇有些入神。
沈亦清率先开口,打破宁静:“看来世子对这幅字画很感兴趣。”
闻声,燕云殊转过身来,报以浅浅的笑意,语气温和道:“不过是闲时的消遣,不足挂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反倒是弟妹在书画上颇多涉猎?”
瞧着他俊朗的模样,沈亦清不由得感叹这家人的好样貌,两兄弟竟都生得这般出类拔萃。燕云殊周身带着些温和恬静,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与他博闻强识、极善谋断的处事之才相衬。他眉宇之间的刚毅与燕云易有几分神似,即便只是寻常文人的衣着打扮,却丝毫不见沉闷的书卷气。
望着他那张一半带着温润气质、一半透着英气的面容,那些信笺上带着期待与向往的字句仿佛跃然纸上,沈亦清似乎在瞬间便明白了个中原委。可对着这么一张脸,她的心里不仅没有丝毫悸动或欣喜之情,反而带着些陌生与不悦。
沈亦清冷声道:“世子可能真的记错了,这些我一窍不通。”
燕云殊略有停顿,复又笑着说道:“弟妹过谦了,我记得你有幅簪花仕女图,出自南唐落霞山庄,是不可多得的珍藏。”
沈亦清打断道:“世子究竟是来与我闲聊、叙旧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呢?如果只是单纯想和我聊仕女图,那恐怕要恕我不能奉陪了。”
屏儿垂手立在一旁,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怎么能是小姐说出来的话,更何况是对着世子。自打几年前上元节,他替沈亦清寻回那卷被人当街横抢的簪花仕女图,两人便因同好书画词赋而初识,也算点头之交。虽再无什么来往,可沈亦清却念念不忘,总是于无人处向屏儿说起知音难觅的惺惺相惜,还有燕云殊如何才华横溢、运筹帷幄。即便后来有了波折,她却也只道他的好处,从未有过这般疏远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