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小融起床就闻到一大股烟味，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帆布包，她才想起新初他弟弟新明从冀中回来了。她并不知道新明在冀中做些什么，只是偶尔听新初提起在那边打工，闲时帮着大姐大姐夫打理生意上的一些事，除了这满屋子难闻的烟味，并没有其他不好的看法。

她做了三碗面条，和着藤藤菜，一人还炕了一个鸡蛋，挑在碗里后就去叫新初起床。要在平时，也不知要喊几遍才把新初叫得起来。今天早上不一样了，新初眼睛一睁，似乎想起了家里面还有一个人，赶紧到隔壁叫新明起床吃早饭。

新明在宕渠县守工地的时候，听到二姐说起过小融，但从来没见过面，加之读书时耍朋友耍耍也就散了，他不敢确定眼前这个戴着眼镜特别知性漂亮的女子还是不是大哥之前耍的那个，也不好问得，边吃边对新初说：“大哥，我吃了早饭就坐车回去了。”

新初说：“坐了这么久的火车累得很，休息一两天再回去。”

新明说：“坐在车上也就是睡觉，一点都不累，我想回去看看妈妈了。”

新初心想新明说的也是，他都有六年多没有回家，没有看到妈妈了。

小融坐在一边吃她的面，像是一句话也没听到，也不见挽留。新初把小融拉到卧室，说要给弟弟拿两百块路上用。小融就开的衣柜里的小箱子取了钱，扔给新初说：“一年四季在外面打工，未必路费钱都没有挣到？回个王家湾也要不到两百块钱啊！”

新初接过钱说：“明娃子第一次到我们这儿来，他挣的是他挣的，我们给的是我们给的啊！”

小融也没好话：“不要给我说我们，这是你给的，我可没给哈！”

新明推辞不过，接过大哥的钱，坐车来到了三江镇。客车上也没几个人，估计也要等一个把钟头，坐在车上实在是热，就下车转转，先在岔路口买了个凉粉锅盔，又去河边的简易棚里坐起喝碗凉虾。那柜台里的老板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喊道：“新明老弟，你是不是新明老弟？好多年不见了，你跑到哪去了？”

新明抬头一看，这不是当年在河西街上一起“诈金花”的潘东儿吗？

新明当年与同村赌友王小飞在河西场上混的时候，有一次一个蓄着港式头、穿着中档裤的时髦青年刚坐下，正“坐庄”新明顺手就跟这个看起来疯冲洋冲的“二洋壳”和王小飞发了个底牌。“二洋壳”牌都没看就吊了十来手，王小飞跟着吊，新明当然也是吊起不“开牌”。那“二洋壳”先看了牌，一看是个“顺金”，扑下牌便摸出大把钱来跟起。王小飞、新明也先后看了牌，自然跟起不丢。那“二洋壳”也是长期江湖上混的人，多少还是有点东西，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心想是不是自己刚参进来时注意力还没集中，庄家做了手脚，忙把自己的牌摊开冲着新明吼道：“你娃儿的牌肯定是三筒，至少比我大，肯定有问题。你跟老子到三江镇问一下，我是哪个，敢做我的机？”

新明也把自己的一手烂牌摊开吼道：“你跟老子自己拿到一手好牌打不来，这点气质还在三江镇混，我看河西乡都混不走！”

那“二洋壳”一下傻了眼，低头认输。一旁的王小飞把牌摊开道：“你们到底打不打，弄得我拿到了副好牌被你们打烂了。”

新明把桌面上的钱收拢推到王小飞面前道：“我又不跟你两个抢，这牌算你赢。”

那“二洋壳”正是新初小时候在三江镇一起玩的好伙伴潘东儿，他与新明在金花桌子上不打不相识，从那以后成了牌友。

新明打量了一下潘东儿道：“也，潘兄，几年不见，都开起店来哟，打牌赢了钱嘛啷哎的？”

潘东儿赶忙走过来，贴着新明耳朵说：“新明老弟，你当年招呼也不打一声，说走就走了，真不够朋友。你这一走，我那牌打起都没得心劲儿，是十打九输。前年开了这个过路店勉强养家糊口。我正说哪天找到你跟学‘诈金花’呢，你晓得我那技术过不到关。”

新明笑着说：“你好的不学去学‘诈金花’，各人把店照看好，好好地做自己的生意才是。”就要掏钱买单。

潘东儿连忙说道：“新明老弟不肯传你那独门绝技就算了，我不收你的钱，你也是哟，各自走就是了。”

破旧的客车一路上上下下、走走停停，从三江镇到河西乡，十二公里的路，开了近两个小时，到了河西街上已经快到下午五点。几年不见，新明已经认不得这个自己过去场场都坐茶馆打牌“诈金花”的河西街了，沿着公路两旁已修起两排三到七层不等的楼房，形成了一条崭新的街道，而原来那条由两排木排立青瓦房围成的石板街，被公路上的高楼挤到了里面看不到踪影，唯有透过两头入口和街中间三两通道，还能看到几个边边角角，却也显得十分冷清，早已不见往日繁华。

新明坐了个摩托，在胡家湾下了又沿着那条土路急匆匆地往家赶，路过村小时，发现原来那个穿眼漏缝可以从这个教室钻到那个教室的学校也改建成了砖瓦房，学校门前的几块稻田也修成了操坝，还插上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对面堰塘的水关得满满的，连小时候下堰洗澡时搁衣服的那块青石板也看不见了，估计被淹没在水里面，或者被哪个抬回去做了猪圈板板。

看到学校旁边的副食店，新明这才想起该给母亲买点什么，走进去一看，也没什么买的，还是买了两包婆婆当年最爱吃的冰糖，付钱时突然想起幺爸来，又买了两条烟。

新明推开没有上锁的门，就看见母亲正坐在凉板上打瞌睡，眼眶一热，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母亲晃眼一看，确定是新明后，大声唤道：“明娃子，幺儿你回来了哇？！”眼泪就簌簌落下。

新明放下帆布包，把冰糖和烟搁在桌子上说：“妈，一路上也没什么好买的，还是给您买了两包冰糖，给幺爸买了两条烟。”

母亲说：“你爸也回来了，给你爸一条。”就上下打量起新明来，发现儿子像是没受多大的苦，身体反倒是长好了些，就急切地问明娃子在里面吃得饱饭不，经常遭打不，耳朵犯过病没有......

新明说：“妈，我一天吃饱饱的，就是那里的饺子没有您包的汤圆好吃，我在里面好好的，耳病从来没有复发过，怕是好归一了。里面的警察也比外面的好多了，从来不打人，监狱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自由。我在里面表现好，还当了小组长，要不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还减了刑呢？”

听到这里，母亲顿时忘记了明娃子是因为犯了罪被抓判刑入狱的，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儿子似乎在外打工找到了一份好的工作，而且混得相当地不错，还当上了小组长，管一二十人呢！她甚至都忘记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就起身说句：“明娃子你先坐会儿，妈先给你烧个开水蛋吃了弄夜饭差不多了，你爸爸和幺爸一会儿也该回来吃夜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