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这大半生经历了无数风雨、历尽各种劫难、性情沉默冷酷的王道渠,也滴了几滴眼泪,一把抱住了眼前这个过去一直没有爱过的女人。
新初母亲也紧紧抱住这个命运坎坷、时有时无的男人,又把他推开,哭着说:“我再苦再累,都要把几个娃儿带大,等你回来。只是你回来后,再也不要去赌博了,再也不能去找别的女人了!”
王道渠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王道渠第二天天不亮就到河西乡坐车到通达车站,等着事先约好了的狱警一同回了大峡监狱,路过大峡小镇,就有建材店白胖胖的沈老板娘在喊:“王老师,过来说个话。”
王道渠刚走过去,只见沈老板娘就拿出个信封说:“这里面是两千块钱,我上次进货在王监狱长那儿借的,我也不方便进去,你帮我还了。”
王道渠说:“我以为啥子事情呢,这个没问题的。”
沈老板娘又说:“麻烦王老师给王监狱长说声,开新煤窑的时候,钢筋水泥还是要用我这儿的哈。”见王道渠满口答应,又拿了两条烟说:“王老师,这儿有两条好烟,你拿去抽看怎么样?好空了过来拿。”
王道渠离开巴渠县需要狱警看护,到监狱附近,平时基本都是自由走动。他也不言谢,用塑料袋装好提起就跟着狱警往监狱大门口走去。
王道渠走后都一个月了,新初母亲却还没来例假,她心里嘀咕道:未必就这一次,硬就怀上了?紧接着就是收谷子,交公粮。一阵忙碌下来,两个月已经过去,她又才想起这是真怀上了,正说要到三江医院去打掉。乡上又开始搞以工代赈修公路,一家一段按人口分摊出工,不出工的按一人三十元钱征收公路集资款。新初母亲一家人就一个半劳动,却分得了五个人的工,说是有田地的都有一份,她心想等把这公路修完再去吧。等她修完公路又三个多月过去了,医生做了检查后说:“大姐您这个年龄,娃儿在肚子里这么大了,不能做了,只有生下来,是个儿子呢。”
是个儿子,新初母亲不检查都知道,那年她去算命,说有九龙二凤之命,前面两个是女儿,后面全是儿子,王道渠还在三江的时候,有次去做引产,是个双胞胎两个都是儿呢,她就信了,关键是她不敢生啊,现在两个儿两女养起都困难,再说现在搞计划生育,我一个老党员了,能去违法?新初母亲一脸无赖。
村上王载君书记听了就来气:“当初我就叫你快点去引产,你一直要拖拖拖,这下拖安逸了。”
新初母亲就说:“我哪是拖呀,不是走不脱吗?”
王支书接着说:“修路的时候,人家看到你个大肚子,就议论纷纷,说你男人不在家就怀上了,你这一生下来,党员都要除脱。”
新初母亲一听也来气了,就说道:“老支书你也晓得,我李淑贞行得端坐得正,我这娃儿是王道渠的,我现在引产不了生下来我认罚,我怕哪个说?”
不久新初母亲果然生了个胖小子,村上也开了党员干部大会,讨论一致通过:开除新初母亲同志党籍,并处以五百元的罚款。
催收计划生育罚款的村上干部换了几发,新初母亲也是一分钱未交,她对老支书说:“不要说五百元,就是五十元,我也拿不出来,我一个劳改犯人的家属,带着四个娃儿,现在还有个小的,不跟社会增加负担就很不错了。”
第二年大战红五月后,农村相对清闲,乡上为了加快全乡计划生育罚款催收进度,进行村与村之间交叉执法。那天新初回家,看到同学钱程的父亲,光明村的支部书记钱来顺正坐在那根缺了几块竹板的凉椅上,摇着蒲扇打瞌睡。原来他交叉检查过来,牵头抓王家坝村的计划生育罚款催收工作,又专门负责新初母亲这个“困难户”。钱程喜欢和新初下象棋,两人经常在学校外面小卖部的象棋摊上争得面红耳赤,钱来顺没事也喜欢过来看棋,急了帮着儿子指点两步,说来也算是新初的半个棋友了,新初自然认得。
新初母亲不敢怠慢,专门从场上割了一斤多肉回来炒了,供钱支书喝咂酒罐。钱来顺一边喝着酒吃着肉一边摇着蒲扇说:“大姐,我看你家确实困难,交不出钱来。我呢,收不到钱,也回去交不了差。要不这样,你把你这个衣柜交上去多少抵点子,我今后再也不来追你的款了。”
新初家里现在唯一值钱的也就是这个大衣柜了,那是二大姐新鸿死活要母亲做的,中间还嵌了面镜子,新鸿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照着镜子梳她那头长发。新初母亲怎么舍得,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小声说道:“钱支书您当领导的最好是通融一下,罚款我今后慢慢找钱交。如果今天实在要这个衣柜,你们搬也可以,我只有一个担心,就是怕我大女儿回来了不干死活不依,这个衣柜比她的命都重要!”
钱来顺立马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油水,打着酒嗝说道:“那大姐我们就这么定了,千万不要说是我强行要搬的哟,一定得说你是自愿的哈,你可是老共产党员了。”
新初母亲说道:“钱支书,我这党员被开除了,不过我的党性不比那些台上的差,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一会儿村上就派人来抬衣柜,从坡上割草回来的大姐新鸿正好赶上,抓住衣柜门不放,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