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生不测之际,苏琬珺及时稳住身子,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向车篷外试探着道:“乔二叔,出了什么事?”
车篷外微微一顿,接着便传来乔二叔不满的声音道:“我说姑娘,小老儿的马不是铁打的,你这样不分昼夜的赶路,不许歇马修息,那马它总会累死的啊。”
苏琬珺心下稍定,满含歉意的道:“乔二叔真对不住,的确是小女子太苛刻了,等咱们到了地头,小女子一定加倍赔偿您的损失。”
乔二叔叹了口气,却没有再答理她,听动静似乎正在卸套。苏琬珺略一沉吟,径自安置好岳啸川,随后便掀开帘幕,探首向外观视。
月色之下,只见一匹马口吐白沫,已然死在当地,乔二叔正在卸下它身上的鞍辔,而另一匹马同样疲态尽显,眼看也没办法支持了。
苏琬珺仔细观察了那匹马的死状,直到确认是劳累而死才放下心来,随后又向乔二叔道:“敢问乔二叔,咱们能否再走一段路程?”
乔二叔气哼哼的道:“再走一段?哪怕是再走半里地,这匹马肯定也要累死。我说姑娘,咱们不如在这里歇上半夜,让小老儿的马喘口气,明早再接着赶路才是正经。”
苏琬珺心急如焚,哪敢随便耽搁,闻言不由得颦眉道:“是这样吗?那不知到三叶集还有多少路程?”
乔二叔沉着脸道:“要是长程好马,精神健旺,只要半天时间。”
苏琬珺略感心安,温言软语的道:“那咱们能不能试一试,或许可以撑到三叶集呢?乔二叔大可放心,小女子决不会让您吃亏的。”
乔二叔无奈的道:“姑娘啊,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这马它肯定撑不到三叶集,除非……”
苏琬珺心中一动,连忙探问道:“除非什么,乔二叔但说无妨,小女子听凭吩咐。”
乔二叔干咳一声道:“是这样,小老儿家有个祖传秘方,能让这马不要命的一直跑下去,不过最后也肯定会累死。唉……说起来这两匹马陪伴小老儿也好些年了,真要就这么死了……”
苏琬珺听他大有絮叨下去的意思,连忙打断道:“乔二叔放心,小女子已经说过了,赔偿不是问题。”
乔二叔眨眨眼道:“那……姑娘就陪小老儿一百……四——五十两银子怎么样?”
苏琬珺暗自苦笑,不过此刻形格势禁,也只能点头道:“好吧,小女子答应就是,不过小女子眼下没有带这么多现银,可否待事了之后再登门奉上?”
乔二叔哦了一声,声音里颇有后悔之意,片刻方又道:“那个……不是小老儿不相信姑娘,只是这两匹马真的好比是小老儿的身家性命,姑娘能不能先抵押些什么给小老儿?”
苏琬珺心头一凛,不动声色的道:“乔二叔说的也没错,可小女子这次出门稍急了些,身上着实没什么值钱之物。”
乔二叔挠了挠头,讪笑着道:“我说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头上明明就插着一支上好的玉簪子,难道欺负小老儿不识货吗?”
苏琬珺略一沉吟,终是和声道:“这玉簪一向都是小女子的随身之物,但正所谓事急从权,乔二叔你这便来拿吧。”
乔二叔欣然道:“姑娘果然明白事理,那小老儿可就不客气了。”说罢意态殷殷的趋至近前,满脸堆笑的道:“姑娘还是自己把簪子取下来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个……”
苏琬珺微微一笑,却是忽起一掌直劈乔二叔脑门,乔二叔啊哟一声,急忙向后闪了出去,同时失声大叫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杀人灭口、然后赖掉银子吗?”
苏琬珺清叱一声道:“还在装模作样!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快些从实招来!”
乔二叔稳住身子,嘿的一声冷笑道:“小老儿自然是乔二叔了,不然还能是谁?”
苏琬珺哂然道:“乔二叔自称乔二叔,岂不是欲盖弥彰?”
乔二叔微微一怔,随即干笑着道:“苏姑娘说得不错……在下的确不是乔二叔,只不过是借着他的身份,以求能在姑娘身边一亲芳泽罢了。”
苏琬珺冷冷的道:“阁下何必再惺惺作态,小女子有要事在身,无暇与阁下说笑。”
“乔二叔”眉毛一挑,好整以暇的道:“苏姑娘还是对在下客气些吧,毕竟只有在下才能让这匹马重新跑起来呀。”
苏琬珺暗自一滞,勉强隐忍着道:“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帮忙?”
“乔二叔”悠悠的道:“在下已经说过了,只要苏姑娘头上的那支无瑕玉簪。”
苏琬珺轻哼一声道:“一支玉簪而已,阁下要去何用?”
“乔二叔”摇头晃脑的道:“这个嘛~其实在下对苏姑娘爱慕已久,只恨数月之前你竟与樊飞订下婚事,着实让在下痛断肝肠,从此便茶饭不思……”
苏琬珺哪容他再胡扯,赶忙打断道:“请阁下直说重点。”
“乔二叔”知趣的打住话头,嘿嘿干笑道:“总之在下是对苏姑娘难以忘怀,既然已经得不到你的人,那留住你一件贴身物事也是极好的。”
苏琬珺秀眉轻蹙,片刻方讷讷的道:“舍此之外别无他法么?”
“乔二叔”这回倒是干脆,只答了一个字道:“是。”
苏琬珺终是叹口气道:“好吧,既然如此,小女子只好——得罪了!”
话音方落,攻势已起,但见玉女飞绫自车蓬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直点向“乔二叔”左边肩井穴。
“乔二叔”眼疾手快,急忙一个旋身躲了开去,紧接着怪叫一声道:“喂!——我说苏姑娘,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何必动手动脚呢?”
苏琬珺步出车篷,凛然正声道:“小女子实在片刻耽搁不得,阁下若无敌意,还请仗义相助,否则若是有意为难,小女子便只好动强了。”
“乔二叔”连连摇头道:“在下说得很清楚,只要无瑕玉簪,苏姑娘啊,难道在你心中,岳啸川的分量还及不上一支玉簪吗?”
苏琬珺心下有谱,当即清叱一声道:“既然如此,阁下小心了——”
说话间玉女飞绫迎风一展,已然绷得笔直,接着闪电般直扑“乔二叔”而去。她这时忧心岳啸川的伤患,所以一出手便是大开大阖的压迫招式,尽显速战速决之意。
孰料“乔二叔”的能为竟也不弱,只见他身形瘦小、脚步灵活,绕着苏琬珺滴溜溜的闪转腾挪,虽然看起来暂落下风,但苏琬珺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他不得。
眼看十招已过,苏琬珺心中一动,蓦地沉声道:“阁下若再不束手就缚,小女子只好辣手无情了!”
“乔二叔”却是谑声道:“原来苏姑娘之前对在下还留了私‘情’,在下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一声调侃未已,苏琬珺手中的玉女飞绫已然化作一片扇形白影,铺天盖地般罩向“乔二叔”全身,而她的左手也跟着疾探而出,直锁向“乔二叔”的咽喉。
“乔二叔”大叫一声道:“来得好!”紧接着突然一矮身,竟把一颗头猛向苏琬珺小腹撞来,同时还不忘掌指上冲,反锁向苏琬珺的腕脉。
苏琬珺没想到对方竟使出这等招数,当下只觉羞恼交集,只好足下一点闪身飘退。
不料“乔二叔”这下竟是虚招,趁着招未用老猛的跃起三尺,伴着一声呵斥凌空挥拳击下,拳风呼啸间竟也颇见气势。
苏琬珺嘴角微现冷笑,本来还在飘退的娇躯却倏地反冲过来,随即纤掌一推,迅捷无伦的直奔“乔二叔”胸前击去。
“乔二叔”再没料到她竟能瞬间变换方向,自己登时便已怯了,忙不迭的收拳避让。
但苏琬珺一来恼他出招下作,二来也不肯放过这绝佳的反击机会,于是同样电闪风飘般追上,“乔二叔”这才发觉自己的轻功与人家相去甚远,再要躲避却哪还来得及?
所幸苏琬珺对他毕竟还有所求,这一掌也只用了三成力道,但一触之下她自己却大吃一惊,原来“乔二叔”胸前竟是一片丰满柔软,敢情此人还是位坤客!
果然旋即便听“乔二叔”失声娇呼道:“啊呦!打死人了……苏姐姐你好狠的心呀~”
她这一声真是又娇又嗲,声音甜的发腻、腻的发软、软的发颤,即便明知至少七成是装作,可苏琬珺还是忍不住大起怜意,呵……原来竟会是她~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黄袍山中的苦竹寺,此刻正是安详宁静,不闻一丝人声。
蓦地,突兀的擂门声却打破了寂静,声音重而且急,在在显示了来人紧迫的心情。
片刻之后,伴着几声低低的咒骂,寺门终于吱呀呀的打了开来,只见一名身形瘦弱的小沙弥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自顾自合十道:“啊欠……弥陀佛,敝寺夜间一向不接待香客,施主还是请回吧……”
他说罢也不待来人相应,便要关上寺门回去睡觉,此时却听来人疾声道:“某家要见知苦方丈,你快去通报。”
小沙弥大为不满,嘴里嘟哝着道:“施主,三更半夜的方丈也睡了,贫僧看你还是……”说话间方看清来人的形貌,他竟当场骇的目瞪口呆,只道自己是见了恶鬼。
敢情这来人正是天生异像的薛华栋,见状分明不耐烦的道:“休要啰嗦,快去通报。”
小沙弥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失声尖叫道:“鬼呀!鬼呀!恶鬼来吃人了!方丈救命啊!……”
薛华栋看他撒腿便向寺内跑去,登时直气的紫脸膛透黑,当下索性抱起臂膀,倒要看是哪个敢来“捉鬼”。
小沙弥的尖叫声立刻惊起了不少僧侣,其间之混乱、惊怖、疑惑等等不说也罢,约摸盏茶工夫之后,终于听到一声大吼遥遥传来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有胆就给洒家站出来,洒家立马超度了你!”
薛华栋正自哂然,却又听另一个声音谑笑道:“啧……人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看来果然没错,死胖子你有种就出去抓鬼呀,在这里隔靴搔痒的大呼小叫,难不成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吗?”
先前那声音立刻破口大骂道:“我呸,你铁猴子有种就来打头阵啊,风凉话谁不会说?何况就凭你那几十斤烂肉,恶鬼见了八成都懒得吃,你又怕个什么劲儿?”
两人一时之间斗嘴磨牙没有了期,寺中各处也相继亮起了灯火,却偏偏再没人来到山门前“捉鬼”。
薛华栋的眉头越皱越紧,暗道如此下去徒然惊扰旁人,于是干脆也不再枯等,径自举步便踏入寺中。
不料才走出十几步距离,面前便觉呼的一道劲风袭来,薛华栋急忙侧身闪避,眼见那物事砰的一声撞在院墙上,终是忍不住沉喝道:“某家长白薛华栋,求见知苦方丈,烦请各位通报!”
吵闹之声顿时静了下去,片刻之后只见一名蜡黄脸和尚缓缓跺了出来,睁大眼睛盯了薛华栋一阵,这才打个哈哈道:“原来真是薛小三,哈……误会误会,不过倒也难怪……”
薛华栋冷冷一哂道:“原来是铜大师,方才这一杵威力惊人,某家实在佩服。”
铜菩提脸上一热,讪讪的道:“这个……人鬼不明,佛爷不得不小心一些,咳……薛小三你来此何事呀?”
薛华栋不屑的道:“铜大师还是尽快将兵器寻回为要,某家之事就不劳挂心了。”
他说罢便继续走向内院,铜菩提尴尬莫名,只好泱泱的拾回法杵,而这时金罗汉与铁韦驮也都走了出来。
金罗汉先自谑笑道:“啊哈,捉鬼英雄倒给鬼憋的说不出话来,黄脸奸你真给咱们丢脸。”
铁韦驮也附和道:“是呀,连兵器都丢了出来,你当自己用的是本公子的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吗?”
铜菩提脸上一黑,没好气的道:“你们两个都给佛爷闭嘴,佛爷至少敢正面出手跟恶鬼拼命,哪像你们只敢躲在后面放嘴炮,谁有胆谁没胆自己心里清楚!”
金罗汉和铁韦驮登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间只能暗自运气,此时却见先前那小沙弥战战兢兢的走过来道:“三……三位师兄,方丈命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不可再胡乱吵闹……”
金罗汉和铁韦驮眼珠一转,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几丝奸笑,随即只听金罗汉暴喝一声道:“好你个瞎了眼的广普,害的洒家平白出丑,分明就是皮又痒了!”
小沙弥吓的面无人色,噗的跪倒哀求道:“三位师兄不要啊!小僧前次的药费还欠着那……”
铁韦驮却捏着拳头嘿然道:“没事没事,反正是欠,那再多欠一点又有关系?——呀呀呔!小贼秃看打!”
夜幕中登时传来声声惨叫,清幽的佛门圣地之中,赤裸裸的暴力却正在上演……不过或许叫作光秃秃的暴力才更合适。
方丈的禅房并不甚大,摆设也颇简单,不过一条卧榻,一只米黄蒲团和一众佛珠佛像之类的物事。
知苦方丈须发皆白,面容清矍,双目之中隐隐透着威严,俨然一派长者气度。
看着薛华栋施礼落座,知苦方丈这才蔼然道:“阿弥陀佛,魔祸方休,敝寺新进弟子还未成器,倒让薛施主见笑了。”
薛华栋一抱拳道:“无妨之事,说到底还是某家先冒昧了,不过那金罗汉三人为何也在苦竹寺中?”
知苦方丈轻咳一声道:“同是佛门弟子,他们三人既然登门拜访,老纳自然不好慢待。”
薛华栋眉头一皱,淡淡的道:“方丈虽然好心,但这等人物还是尽早让他们离开为妙。”
知苦方丈莞尔道:“薛施主言重了,嗯……施主夤夜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薛华栋略一踟蹰,终是正色道:“方丈勿怪,某家确非有意打扰方丈清修,只不过事态紧急,某家也是迫不得已。”
知苦方丈一怔道:“哦?……莫非又是净宇余孽为恶?”
薛华栋肃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此事若是属实,危害当不逊于净宇余孽。”
他说罢便将先前之事和盘托出,知苦方丈听得神色数变,低眉沉吟着道:“照薛施主这样说来,明日之会樊施主很可能难以下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