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却忽然一笑,抬头谑声道:“嗯~宝贝找不到,摘几个果子也是好的,所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嘛——呀呀呔!果子们赶快洗干净脖子,本将军正待调兵遣将,来将尔等尽数斩杀啦~”
他这厢精神一振,倏地跃起身形,手脚并用便向树顶上爬去,一边爬还一边又唱起了自创的山歌版《梦游天姥吟留别》,看来当真是好不逍遥自在,哪里还像一个单靠劈柴养活自己和妹妹的苦孩子呢?
树身很高,枝叶也很密,野果却只是零星的几个,恐怕是早给旁人摘过,这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里可不寻常。
小樵子攀上一根粗枝,摘下一枚野果塞到嘴里,一边大嚼一边困惑的道:“谁会这时候跑来山上摘果子呢,要说是拿去卖,怎么又不摘完,奇怪奇怪呀真奇怪——哇!”
思忖间却不防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险些就要跌下树去!幸亏他在树上活动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小手下意识的已经抓住了一条临近的粗枝,可还没容他喘口气,金刃破空的声音竟又已堪堪袭到!
小樵子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使出全身力气又跳向临近的一条粗枝,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站直。惊怒之下回头一瞧,却是差点儿没当场晕倒,敢情这背后暗算之人,居然只是个年龄好像还没他大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身上的罗衫绸裤又脏又破,脸上也满是尘霜之色,再加上一副狠霸霸的凶相,手里还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看来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小樵子究竟是小孩儿心性,眼见这小姑娘如此模样,一时浑忘了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反而脱口笑道:“小丫头片子你发什么疯呀,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杀人。”
小姑娘紧握着匕首,想跳过来追杀却又有些不敢,闻言脆声娇斥道:“你看到了我,那就该死!”
小樵子摸摸脑袋,连连苦笑道:“看到你就该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何况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看到你了呀?我自在吃我的果子,背后也没长眼睛……”
小姑娘眉头一皱,摆出一副更加凶恶的样子,可惜也就更加不伦不类,只听她振振有词的道:“反正你有可能看到我,我就不能让你活命,你要是识时务,就自己跳回来给我杀,否则……”
小樵子嬉笑着打断道:“否则怎么样,左不过也是被你杀,干嘛要跳回去,当我是傻瓜吗,有本事你跳过来呀。”敢情他是笃定了那小姑娘不敢跳,乐得自在耀武扬威。
不料小姑娘登时气的柳眉倒竖,一咬牙竟真的腾身向他跳了过来,小樵子没想到她竟如此“光棍”,心想还是莫惹这疯丫头的好,索性便提气又跃向另一根邻近的粗枝。
这次他有了准备,自然是轻松到位,正思谋该如何脱身之际,耳边却忽听一声尖叫——原来小姑娘跳是跳了过来,可终究还是没能站稳,眼看她身子一歪便要掉下树去。
这棵树足有五人多高,掉下去还真不是闹着玩的,小樵子见状也来不及多想,忙探过去伸手便抓住了小姑娘的臂膀。
也亏得他反应够快,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近旁的枝条,否则两人一起掉下去可就惨了。这一来他大起“英雄救美”的自豪感……虽然小姑娘实在称不上“美”,那也勉强将就了。
小樵子正想借此表现一下“宽广胸怀”,以便借机脱身,可孰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惊魂甫定的小姑娘竟是毫不留情,又挥起匕向他胸前刺来。
小樵子这下可真是没辙了,躲又躲不过,再跳向一边也来不及,情急间只觉脚下一滑,哎哟一声便向树下掉去,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连害怕都全忘记了。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条黑影自半空中电射而至,张臂便托住了他的身子,两人跟着一齐落下地来。
小樵子死里逃生,总算稍稍回魂,喘口气正准备道谢,没想到打眼一瞧却又吓出一声尖叫。
原来救他这位仁兄竟是满脸鲜血,面貌之凶恶更胜过树上那小姑娘,而且他一只右耳也已经不翼而飞,这正是他满脸鲜血的原因。
小樵子哪见过这样的限制级血腥场面,惊叫出声也不算奇怪,可那血面人却比他更加吃惊,脱口便厉叱道:“你是谁?!——小公主在那里?!”
小樵子闻言一愕,期艾着道:“小公主?哪个……?”
血面人面色更凶,不耐烦的嘶吼道:“快说小公主在哪里!否则老子立刻宰了你!”说罢手上一用力,小樵子顿觉呼吸困难,他可真是瘪透了心,心想怕是出门没看黄历,不然怎么净遇上些疯子?
正在将晕未晕之际,头顶却传来一声娇呼道:“厉枭——我在这里。”敢情正是那树上那小姑娘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此时听来犹如天籁,但小樵子依然是大跌眼镜——原来这既凶巴巴、又不漂亮,还忘恩负义、蛮不讲理的小母夜叉竟然是公主?!……这太离谱了吧?跟娘亲讲的故事完全两码事嘛!不过总算这家伙良心发现,救了自己一命,没被那凶神恶煞给勒死。
小樵子正要在心里谢她几声,没成想小公主却又接口道:“这个奴才刚刚看到我了,厉枭你快给我杀了他。”
小樵子闻言差点背过气去,眼见血面人眼中凶光一闪,就要动手取他性命,他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待宰罢了。
就在小樵子万念俱灰之际,身后却蓦地传来一声冷笑道:“太迟了,厉枭你够蠢,竟看不透我们故意放你突围的用意。”
血面人——厉枭脸色大变,反身便向那冷笑之人全力攻出一掌,可那人实在也不含糊,单掌击出同样是劲道十足。
眼看两道掌力就要遇上,厉枭竟突然将怀中的小樵子抛向那人,自己则转身向小公主藏身的树顶上电射而去。
敢情那人正是先前市集上的紫膛脸大汉,眼看厉枭虚晃一枪,却把小樵子拿来顶缸,他不由得眉头一皱,脱口斥道:“卑鄙!”
斥声中只见他骤然收掌,同时另一只手疾探而出,正好抓住已经晕头转向的小樵子——可这一下他收掌太过仓促,相当于半数掌力都打在了自己身上,登时便觉的气息一滞,喉头也已有甜意。
紫膛脸大汉勉强压住那口热血,顺势将小樵子向旁边一抛,接着又向厉枭逼上一步。
厉枭此时已将小公主抱下树来,正要夺路而逃,却不料一道尖风堪堪已袭向他面门。
厉枭慌忙脚步一错,身子横移,万分惊险的躲过了这一击。只听得“夺”的一声闷响,一枚形似凤尾的暗器已经深深钉入树干,随即便传来了一声冷斥道:“恶魔!你死期将至了,快快束手就擒吧!”
厉枭定睛一看,眼前又出现了三条人影,原来是两男一女,刚才发话的正是那女子——华山派掌门吕旌阳的遗孀、凤尾剑柳含烟,而那一枚凤尾镖也正是她的成名暗器。
另外两位同样是华山派的杰出弟子,柳含烟的师兄弟,其中一位身材颀长、面容俊秀,手持一口长剑,凛眉沉喝道:“厉枭!还认得华山陶颂谦么?”
另一位则手持一对判官笔,神色间透着一派冷硬,咬牙一字字的道:“厉枭!今日杨彦平定要让你横尸当场!”
厉枭并不理会二人,只是眼珠连转,伺机逃走。此时那紫膛脸大汉也逼了上来,双目紧盯着他道:“厉枭,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否则管教你立刻血溅五步!”他方才虽然受了内伤,但略一调息便压住了伤势,此时已经恢复了固有的神采。
厉枭默察形势,四人之中还是要数柳含烟实力最弱,心念电转间打定主意,他竟是双眼中凶光一敛,向着柳含烟邪邪一笑道:“哦……我当是谁对厉某念念不忘、穷追不舍,原来是四夫人那。嘿……我家主人刚刚御龙殡天,四夫人就耐不住闺房寂寞,找上厉某不才了?啧……遥想当年四夫人在我家主人胯下婉转承欢、咿唔娇吟之际,厉某偶尔听到也不禁会为四夫人的淫荡妩媚怦然心动——难道四夫人你也有所觉察了,要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苦苦追赶而来呢?哈……不急不急,待厉某安顿了小公主,一定好好回报四夫人,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他这厢滔滔不绝的一番调笑,却正好戳中了柳含烟心里最深刻的痛处,将她带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中。
净宇教发于西疆昆仑山,迅速蔓延南下东进,华山派正如秦傲天所说,乃是其“卧榻之侧”,因此亦是最早遭到并灭和摧残的门派。
当时的华山派掌门正是上任还未满一年的吕旌扬。这位少年掌门年方弱冠便执掌华山一派,并于同年迎娶小师妹柳含烟过门。次年柳含烟又诞下一女,正所谓春风得意、天伦尽享,少年意气自不待言。
无奈造化弄人,秦傲天悍然进犯,华山派一夕覆灭,吕旌扬本人亦力战不敌、殒命当场。
秦傲天本是渔色之徒,而柳含烟年方及笄便已成婚,其时正是集少女与少妇好处于一身的年华,的确堪称尤物。
秦傲天一见之下便色授魂与,急欲将之纳入帐中,柳含烟虽然拼死相抗,但魔王以她幼女性命相胁,更加华山派整个落入敌手,阖派上下皆任人宰割,又岂容她一个妇道人家强项到底?
柳含烟既为保护亡夫唯一血脉,又不能坐视门派彻底被灭,终于只好抛舍个人荣辱名节,委曲求全以身侍贼,嫁给秦傲天做了四夫人。
之后武林正义盟反攻华山派,柳含烟暗中襄助、里应外合,使得群雄兵不血刃大获全胜。江湖同道既知她苦苦支撑门派不倒的艰辛,便都对她的屈辱历史有意避开不提,柳含烟心中自然也是万分感激。
她此生最大的仇人秦傲天既已伏诛,那无尽的恨意自然便转嫁到了他的部曲身上,而这位阴损刁猾的厉枭便是秦傲天以为托孤的第一号忠诚手下,所以才引得她与两名师兄弟拼死追杀而来。
事情交待到此,且说柳含烟听到厉枭越说越口没遮拦,大肆添油加酱污蔑羞辱自己,忍不住便是委屈羞恨齐涌心头。
此时只见她粉脸通红,激动的不克自制,惨然向天呼道:“夫君啊!妾身今日……便随了你去吧!”呼声方落,竟是横剑便往自己颈间抹去!
杨彦平见她如此失态,连忙横笔将她剑锋一挡,同时沉声道:“师姐!厉枭不过是杀人魔王脚下的一条恶狗,他满口喷粪怎会有人在意?——况且侄女年纪尚幼,你难道忍心让她从此无依无靠么?!”
柳含烟灵台一清,顿时又是愧悔又是感激,连忙勉强震慑心神,厉枭见状却又哂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杨公公……其实杨公公你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身板不去宫里当太监真是可惜了,哈……你说你也是的,人家四夫人虽然寂寞,但身边已经有陶老哥这样货真价实兼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伺候了,你一个太监何苦再插一脚呢,哈哈哈……”
柳含烟闻言又是愤恨又是辛酸,忍不住尖声怒斥道:“恶贼住口!我……我杀了你!”
她说罢便要合身扑上,杨彦平赶紧伸臂一拦,随后冷冷的道:“厉枭……你们主仆加诸杨某身上的罪恶,杨某从未有一刻忘记,但你想以此激怒杨某,令杨某方寸尽失,那是白日作梦。”
紫膛脸大汉心中暗赞一声,跟着正色道:“厉枭,用不着再逞口舌之利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厉枭眼中凶光连闪,忽然大喝一声道:“你们找死!”蓦地只见他身随声动,蓄势已久的一记重掌排山倒海般直扑紫膛脸大汉而去。
敢情他眼见言语刺激无果,而眼前华山派的杨彦平和陶颂谦均非易与之辈,惟有尽全力先击倒有伤在身的紫膛脸大汉,自己或许才能有些许生机,所以这一掌他当真是用上了十成功力,可谓志在必得。
紫膛脸大汉眼中掠过一丝轻蔑,雄浑一掌同样怒迎而上,登时只听得一声爆响,这一次却是厉枭吃了大亏,踉跄着足足连退三步才勉强拿桩站稳,但嘴角却已经渗出了猩红的血迹。
紫膛脸大汉虽然表面上岿然不动,但两掌之下实际也已内伤沉重,只是勉强不动神色而已,此时只听他哂然道:“妖魔余孽,死有余辜——厉枭,净宇教肆虐的时候,你们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不过正义盟的规矩不变,某家可以最后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
厉枭擦擦嘴角的血迹,仰天大笑道:“自首?自首你们会放过我和小公主的性命吗?”
紫膛脸大汉冷笑着道:“至少那丫头不会像她的屠夫老爹一样,被禁在绝死谷中受尽折磨而死。”
厉枭尚未答话,小公主已忍不住尖叫道:“你住口!你……你该死!”紫膛脸大汉深深的盯了她一眼,缓缓摇头道:“龙生龙,凤生凤,屠夫的孽种果然也是这般霸道好杀。”
厉枭歉意的看了一眼小公主,霍地震声道:“来吧!厉枭大爷宁死不屈,总要拉几个垫背的,哈……”说罢身形瞬动,竟是直向柳含烟扑去。
紫膛脸大汉见状冷笑道:“不自量力!”霎时只听数声啸叱,四人已经与厉枭缠战在一处,而柳含烟双目中的恨火之烈,也足可融化铁石了。
厉枭至今已被追捕一月有余,一路上掩藏形迹已经不易,偏还要照顾一个娇蛮不懂事的小公主,可以说是辛苦之至。
而今日之前他更在不防之下被斩去一耳,之后又在与紫膛脸大汉的对掌中受了极重的内伤,所以此时他不仅脸上鲜血狂飙,胸中也是气血翻腾,正是内外交困、苦不堪言。
而以紫膛脸大汉为首的四人却恰恰相反,正是越战越见精神:
陶颂谦一口长剑攻守兼备,舞的风雨不透,时不时的祭出一记杀招,总能逼得厉枭手忙脚乱一番。
杨彦平笔法精湛,招招不离厉枭周身各处大穴,又加他身形灵活,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紫膛脸大汉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背后长剑虽未出鞘,但掌力之威猛已足以令人侧目。
至于柳含烟,虽然四人之中以她最弱,但却是她的恨意最深,出招也最为狠辣,更使得厉枭疲于应付。
四人配合默契,章法井然,挥洒自如之下却又滴水不漏,完全不给厉枭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击机会。
眼见得生机渺茫,厉枭倏地神色一厉,竟爆出一声狂笑道:“薛华栋!难道你真要赶尽杀绝?哈哈哈……可别忘了你妹子也是我家主人的十八夫人那!”
一语既出,直将紫膛脸大汉薛华栋气的紫脸发黑——今日虽不曾面对正主,但手足同胞切身之辱,定要向这无耻爪牙身上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