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华鹏险些当场痛晕过去,但毕竟还是求生的意志占了上风,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外奔逃,而那道白光则跟着回旋折返,最终重新落在苏琬珺手中。
踉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苏琬珺这才举手撩开眼前的秀发,缓步来至孙楚楚身前,只见她此刻正银牙紧咬,脸上满是失落和悲愤。
苏琬珺见状无声一叹,出指便解开了孙楚楚受制的穴道,孙楚楚瞥了她一眼,垂首涩声道:“姐姐为什么不杀了薛五,他这种人分明死有余辜。”
苏琬珺摇了摇头,颇见萧索的道:“当日燕先生宣判蒲静静凌迟碎剐之时的心境,我这时也深有体会,但幸好我并不像他老人家那般身不由己。”
孙楚楚娇躯一震,片刻方呜咽着道:“姐姐你……为什么偏要这么好,我……那我以后……”
苏琬珺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楚楚妹妹若还想报仇,那等我了却几件心事之后,便将性命交你如何?”
孙楚楚闻言终是再也禁忍不得,当即扑在苏琬珺怀里,嘤嘤痛泣不止。
苏琬珺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便柔声劝慰道:“楚楚妹妹,其实你本质不坏,千万莫要行差踏错,让真正关心你的人失望啊。”
孙楚楚抽泣着嗯了一声,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反手自头上取下了苏琬珺先前为她插上的那支玉簪。
只见这玉簪同样形制精巧、美不胜收,却是上等的翠玉制成,在灯火之下尤其显得晶莹剔透。
眼见孙楚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苏琬珺也不禁莞尔道:“这是薛华鹏身上的东西,不知道妹妹喜不喜欢?”
孙楚楚小嘴一嘟,扭头轻哼道:“姐姐骗得我好苦,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苏琬珺微微一笑道:“薛华鹏和唐素素布计如此紧密,中间容不得半点差错,而凭薛华鹏一人要制服你们三人,想来绝非易事,所以我早怀疑他另有帮手。而妹妹你方才那番做作,立时便让我恍然大悟,唉……妹妹你毕竟历练尚浅,许多事情是装作不来的,若是你当真如薛华鹏和唐素素一般老辣,那我今日便真是在劫难逃了。”
孙楚楚俏脸生晕,愈发气闷的道:“总之我是破绽百出,而姐姐你就将计就计,欲擒故纵的戏耍我咯?”
苏琬珺摇头一笑道:“楚楚妹妹,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呀。”
孙楚楚更忍不住娇嗔道:“姐姐你还笑我,你……你不是孩子,那干嘛见了旁人的好东西就硬抢,这是正人君子的做派么?”
苏琬珺叹笑道:“我是邪教妖女,趁火打劫只当作家常便饭,那又怎么了?”
孙楚楚似是一滞,垂首嘤声道:“姐姐出自万应心教,我却也是出自五仙教,咱们不都是邪教妖女么?”
苏琬珺点点头道:“既然都是邪教妖女,那妹妹就不必跟我客气了吧?”
孙楚楚哧的一笑,随即却轻叹道:“我虽然真心喜欢,却实在收不得,因为这是唐师姐的簪子。”
苏琬珺并未意外,顺着又探问道:“所以唐素素真的是唐门遗孤?那她又怎会跟薛华鹏沆瀣一气的?”
孙楚楚认真的道:“唐师姐就是薛五的妻子,他们两人……总之这里面还有一些原委,我以后再讲给姐姐听,眼下咱们还是先把啸哥哥和前辈送回药居吧。”
苏琬珺翟然一醒,却又有些疑惑的道:“对了,妹妹你们到底是施展了什么手段,连岳兄和前辈都给你们轻易擒住?”
孙楚楚脸上一红,却又难掩得意的道:“啸哥哥是听了我的话,闻了醍醐迷香之后便睡过去了,至于前辈嘛~他的武功真是太过差劲,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薛五和我联手放倒了,哼……也不知道当时在溪边他是怎么打赢我的。”
苏琬珺沉吟着道:“竟是如此……那前辈眼下又是什么状况?”
孙楚楚抿嘴一笑道:“对付前辈当然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我用了平生最得意的万花飘香,保管他至少也得睡上一天一夜。”
苏琬珺忽觉一阵心神不宁,勉强露出个笑容道:“那看来真是万无一失了,不过等一天一夜未免太久,妹妹身上可有解药么?”
孙楚楚嘻嘻一笑,径自来至药侠身前,正要取出解药喂他服下,孰料此时却赫听药侠轻咳一声道:“免了……小丫头住手吧。”
孙楚楚哧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胡……你……你怎会……?”
药侠淡淡的道:“万花飘香虽是迷药,但若辅以决明子、土茯苓和蝉蜕桑叶,却功可提神醒脑,小丫头想必还没学过吧?”
孙楚楚登时一滞,面红耳赤间作声不得,苏琬珺则心下一沉,不由得向一旁的岳啸川看去。
火光摇曳之中,但见岳啸川缓缓张开双眼,目光里分明尽是森冷之意。
孙楚楚娇躯一颤,不由自主的向后缩去,苏琬珺也面现苦笑,片刻方和声道:“看来岳兄也早已恢复神智,只是穴道被封而已……你眼下伤势可好些了么?”
岳啸川面凝似铁,冷目睥睨间沉冷的道:“苗疆天蚕夫人,东海血刃神君……是否确有其人?”
孙楚楚一颗螓首垂得更低,娇躯也兀自颤抖个不住,苏琬珺反倒平静下来,神色之中竟是一片坦然。
茅家老店共有四间客房,就在最靠近前院的那间客房之中,此时只见赤阳子与靖阳子相对而坐,气氛亦稍稍显得有些紧张。
赤阳子手托一只青铜小鼎,神情严肃的道:“师弟你今天太过分了,恃强凌弱、惊扰百姓已经不对,可你居然还不以为意,难道真的视本派戒律如无物吗?”
靖阳子看着眼前代表栖凤宫最高刑权的青铜小鼎,脸上却依旧满是不屑。
赤阳子显然被他气得不轻,忍不住动怒道:“师弟!你再不认错悔过,便休怪我动用门规了!”
靖阳子翻翻白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赤阳子眉头紧皱,转念间沉声道:“师弟,就算你不畏刑罚,但连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也不顾了吗?”
靖阳子微微一怔,终于不忿的比划道:“我正是因为担心大师兄,所以刚刚才有些失态,这怎么能叫不顾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赤阳子冷笑着道:“你不必故意岔开话题,自打下山以后你便刻意疏远我,这时分明又打定了主意要让我难堪,你承不承认?”
靖阳子哼声道:“你道我吃饱了撑的吗,没事跟你作对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你可是栖凤宫首座,随便给我安个罪名还不简单?”
赤阳子不以为然的道:“你不承认也罢,但镇狱鼎之前,连掌门人都不得放肆,你可莫以为我只是吓唬你而已。”
靖阳子不禁冷哂道:“哦?连掌门人都不得放肆?敢情你连师父都不放在眼里了?首座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赤阳子忍无可忍,终是厉声道:“掌门弟子靖阳跪下听罚!”
靖阳子满是不服的瞪了他一眼,但门规面前毕竟不敢放肆,只能气咻咻的单膝跪了下去。
赤阳子微微一顿,面沉似水的道:“本座罚你默诵太上感应篇十遍,之后亲自去向店主人道歉,你可服气?”
靖阳子翻了个白眼,随手比划道:“弟子记性太差,那经书实在默诵不来,请首座明察。”
赤阳子暗自一滞,脱口冷哼道:“那就照本念诵十遍——”
话才出口便觉不妥,果然只见靖阳子气的眉毛倒竖,忿然起身道:“你!……好啊!首座大人请宽限几日,容我先想想怎么用手念诵经文!”
赤阳子自知理亏,无奈苦笑道:“你……照本……默诵,可以了吧?”
靖阳子余怒未消,狠狠瞪着他道:“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收起来吧,我要是气顺了自然会去道歉,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赤阳子眉头紧皱,仍是耐心的道:“诵经是为了正心诚意,体悟妙理以正己过,师弟你怎么能说这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靖阳子却是板着脸道:“弟子悟性也差,实在悟不出什么妙理,请首座明察。”
赤阳子登时噎住,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笃笃的叩门声传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轻柔的道:“掌门弟子真如,求见首座师兄。”
赤阳子和靖阳子面面相觑,各自都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赤阳子定定神道:“小师妹请进。”
真如应了声是,推门走进房内,明眸流转间恭声道:“原来首座师兄正在执法,弟子实在惶恐。”
她说罢娇躯一折,看着也要下跪,赤阳子见状方待阻止,靖阳子已趋前将她扶住,跟着满脸忿忿的道:“小师妹你跟这家伙认真什么,他又算……”
真如连忙打断道:“镇狱鼎之前,掌门亦须礼让,咱们怎么能失了礼数?——首座师兄还请恕罪,弟子绝非有意打扰……”
赤阳子大为尴尬,当下讪讪的收起那座青铜小鼎,这才轻咳一声道:“师弟,经文不诵也罢,你这便去向店主人道歉吧。”
靖阳子正自脸色一沉,却听真如和声道:“方才之事我已经有所处置,若四师兄这时再去道歉,不仅有些多此一举,反而还可能引发新的不快,所以还请三师兄明鉴。”
赤阳子沉吟片刻,终是微颔首道:“罢了……不过师弟你今后一定要引以为戒,切莫再做出这等有损本派声誉之事。”
靖阳子又看了真如一眼,无奈也只得点头答应,随后便闷声不响的开门扬长而去。
赤阳子看得一阵无力,不由得轻叹道:“小师妹……似你这般一味的惯着他们,他们何时才能真正担起掌门弟子的责任?”
真如浅浅一笑道:“凡事欲速则不达,何况四师兄对师兄你还有些误会,师兄太过逼他也未必就好呀。”
赤阳子仍是叹气道:“这话倒也不错……唉,毕竟是我无能,这首座该是小师妹你来做才对。”
真如垂下螓首,柔声劝慰道:“师兄一心为本派着想,的确是首座的不二人选,我相信误会总有澄清的一天,所以师兄千万不可灰心啊。”
赤阳子苦笑一声道:“只盼这一天尽早到来吧……大师兄的伤势如何了?”
真如神情一舒,满怀欣慰的道:“药侠前辈确实神乎其技,大师兄的凝血之征已然尽解,只是一段时间内还无法动手罢了。”
赤阳子也微露喜色,但转念间又皱起眉头道:“二师兄和五师弟留书说有要事待办,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何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真如沉吟着道:“二师兄老成持重,五师兄又武艺超群,料想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总之师兄你还是要静下心来,及早疗复伤势才是正经。”
赤阳子也心知担忧无益,当下只能点头称是,真如又宽慰了他几句,这才起身告辞,赤阳子毕竟伤势不轻,精神倦怠之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层林如墨,巍巍古峰山间,但见两条人影正沿着山道跌跌撞撞冲下山来,观其形色固是难掩惊惶,步伐也渐趋散乱,看来都已经是疲于奔命。
其中一人身材纤细,面容娇美,可惜脸色慌张,鬓边也已满是汗水,使她显得十分狼狈,敢情正是那位唐门遗孤唐素素,也即先前出现在丹室外的谭俪彩。
另外一人身材颀长,脸色暗淡,脚下极度虚浮,显然是有重伤在身,只能被唐素素掺着奔行,自然便是那位惜花郎君华鹏,也即长白薛氏的五公子薛华鹏。
眼见薛华鹏的脸色越来越差,唐素素终于忍不住哽咽道:“鹏哥,这最后一颗大还丹……”
薛华鹏一面喘息,一面艰难的道:“不行……你眼下功体孱弱,必须得靠大还丹维持,不能浪费在我身上。”
唐素素含着泪道:“大不了我功体尽废,以后做个平凡人好了,可鹏哥你却是性命之忧啊!”
薛华鹏勉强一笑道:“无妨,苏琬珺没有痛下杀手,我暂时还挺得住,只要找个安全所在将养一阵便可。”
唐素素心中一动,嗫嚅着道:“既然苏琬珺没有杀你之心,那咱们也不必这般惊惶,鹏哥你不如先运功压住伤势,等情况好转些咱们再走。”
薛华鹏吐口大气,神情复杂的道:“苏琬珺毕竟恨绝了我,眼下虽然碍着老不死的面子没有把事情做绝,可难保她不会改变主意,所以咱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尽早逃出这古峰山为妙。”
唐素素听他说得有理,也只好打起精神继续赶路,不一时终于来到了山脚下。
可还没容两人松一口气,耳边却忽听呵斥连声,两条人影堪堪自林中走出,并肩而立之际恰如一道铁闸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薛华鹏和唐素素心头猛震,当下齐齐顿住脚步,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原来这两人都不陌生。同样是身着玄色道袍的修者,只不过一者文秀一者粗犷,敢情正是端阳子和瑞阳子。
此时只见瑞阳子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的道:“啧……早知道老鼠这会儿才出洞,道爷我就抽空睡一觉了,道德经你呢,有没有觉得犯困?”
端阳子横了他一眼,整整颜色虚施一礼道:“无上天尊,贫道两人受命在此恭候两位,希望两位能够认清局势,心甘情愿随我们走上一趟。”
薛华鹏听罢冷笑不已,唐素素也暗自皱眉,瑞阳子更是连连摇头道:“我说道德经,对面可是万恶淫贼华鹏呢,你犯得着跟他这么斯文吗?”
端阳子依旧不温不火的道:“先礼后兵乃是君子之道,何况咱们这次多少有些趁人之危,能不动手自然最好。”
瑞阳子叹了口气,扬眉冷斥道:“总之‘礼’已经见过了,那现在就该轮到‘兵’出场——华鹏你给道爷听着,要是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活命,可要是负隅顽抗,哼……那你今夜就注定交待在这儿了!”
端阳子拂尘一挥上肩,同样语气转冷的道:“贫道不欲伤人性命,两位还请好自为之。”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薛华鹏和唐素素面面相觑,却真不知这一劫是否还能侥幸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