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姜玉竹与太子的师生之谊升华成医患关系后, 要说太子府里最欢喜的人,莫过于不必再奔波于两个院的余管事。
时隔多日,姜玉竹再次回到蘅芜院的书房, 发现屋内的陈设有所变动, 她的桌案不仅离得太子的紫檀木长案更近了一些,就连以前阻挡在二人间的山水屏风都被换成了博古架。
姜玉竹向余管事婉转表示还是以前的陈设好一些,可余管事摇了摇头,一脸惋惜说之前的山水屏风坏了。
偌大的太子府,竟连一座小小的屏风都拿不出来, 还真是让人信服呢。
无奈她不是太子府的女主人,没有掌家的库房钥匙,无法一探太子的家底。
詹灼邺处理公务枯燥时,偶尔会抬眸看向博古架后那一抹青雾色倩影, 心口空荡荡的感觉渐渐填满, 好似原本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在一场春雨后润朗起来, 有了几分星星落落的绿意。
小少傅这株刺人的徘徊花, 注定要栽种在他的庭院里, 唯容他一人独占春色。
姜玉竹埋首伏案, 不曾瞧见男子势在必得的目光。
从太子口中, 她知悉衢州走私的石炭最终流到扬州和雍州两地。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
在大燕, 石炭税不低,民间百姓若想购置石炭,天不亮就要到炭市街排队采买, 即便每秤定价八九十文,每日仍旧供不应求。
毕竟与薪柴相比, 石炭更耐烧,温度更高,也更方便运送。
由此便催生出贩卖石炭的黑市,一开始,朝廷还主张打击这些黑市,无奈倒卖石炭获利大,黑市头目还会给地方官员送去金银珠宝以求庇护,导致官差每次搜缴黑市只抓些底层小鱼,治标不治本,长久下来,朝廷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像扬州这样富裕的州县,对石炭需求量巨大,是走私石炭最好的去处。
可雍州却恰恰相反。
不像扬州能走水运,雍州地势险峻,山脉综合交错,不方便运送石炭,故而当地百姓还是多以薪柴烧火取暖。
若要把衢州的石炭走私到雍州,价格必然要翻上好几倍,普通百姓承受不起,可从伺察暗中搜查到的账目来看,每年流入雍州石炭的数目竟与扬州不相上下。
这就很奇怪了,究竟是谁在做这个赔本买卖?
“殿下,通过暗访,属下查到走私至扬州的石炭通过江南转运使秦元嗣,打上五谷和农具的幌子送往当地仓舍,后辗转流入黑市,谋得银钱一半进了秦元嗣和地方官员的腰包,另一半以飞钱汇入珍宝阁名下的钱庄。”
书房内,周鹏正向太子禀告他这些时日调查到的情报。
姜玉竹从文书中抬起头,她蹙眉思考片刻,水眸蓦然一亮。
“臣想起来了,江南转运使秦元嗣是宸妃的妹夫,五皇子的小姨夫,五皇子平日里常常光顾珍宝阁,这二者之间不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姜玉竹此前在审查院当了几个月磨勘官,要知朝中官员人脉复杂,就算一个七品芝麻官身后亦可能坐着一尊她得罪不得大佛。
为了不开罪人,姜玉竹特意调查过那些官员有皇亲国戚的背景,听周鹏说起江南转运使秦元嗣的名字,她莫名觉得十分耳熟,脑中仔细一想,便回忆起秦元嗣背后的大佛。
“借助珍宝阁里高价拍卖的珍宝清洗干净飞钱,这的确是个隐蔽又安全的法子。”
冯少师手捋长须点点头,很赞同姜玉竹的想法。
詹灼邺靠在椅背上,剑眉微敛,男子修长手指轻轻敲打椅柄,淡淡道:“周鹏,你去调查珍宝阁名下的钱庄。”
周鹏接下命,又道:“殿下,流往雍州的那批石炭,伺察们怎么都查不到踪迹,无论是押运,陆运还是水运,来往驿馆皆找不记录,就好似凭空蒸发了一样。”
“想不到孤的五哥竟还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你继续去查。”
“卑职领命。”
詹灼邺挑了挑眉,看来这一次钓到的大鱼浮出水面,定能掀翻整个朝堂。
姜玉竹同样是这般想的,她听了周鹏的禀报后,不由陷入深思。
流往雍州的石炭,究竟都去哪了呢?
“姜少傅?”
听到太子唤她的声音,姜玉竹恍然抬头,这才发现冯少师和周鹏都已离开了,书房里只剩下她和太子二人。
太子定定看着她,漆黑眸底涌动着她熟悉的情愫。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姜玉竹不慌不忙拿出一盘梅子蜜饯,拾起两粒放入口中,眨巴着疑惑的大眼看向太子,脸上一派懵懂无知。
“不知殿下唤臣有何事?”
这段时日里,只要书房里没了外人,太子便会升起医道之心,强行为她治疗情伤。
青天白日,朗康乾坤,时不时还会有议事郎前来觐见太子,每一次疗伤的过程都让姜玉竹面红耳赤又心惊胆颤。
无奈之下,她想了个法子。
只要她把嘴巴填满了,太子就不能逼迫着她“服药”了。
詹灼邺看着雪腮一鼓一鼓,屁股压根没意思抬起来的小少傅,缓缓眯起了狭长凤眸。
“好吃吗?”
姜玉竹忙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拿来给孤尝尝。”
少年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迟疑了一会,才挪动着不情不愿的步伐磨蹭走过来。
詹灼邺长臂一展,将想要放下盘子就脚底抹油的小少傅带入怀中。
他拾起一块蜜饯,像逗弄小猫似的放在少年唇畔缠磨,直到对方嫣色唇瓣上沾上一层亮晶晶的糖水,才俯下身,一口含住独属于他的蜜果。
“呜。”
姜玉竹躲闪不及,就这样被夺走了口舌。
太子刚饮过茶水,唇舌间还有淡淡的茶香,一个甜到发腻,一个清冽微苦,两种滋味在唇齿中相渡。
詹灼邺不喜食甜,年幼时,冯少师曾给过他一块儿酥糖,他只尝过一口就扔了。
那种甜腻的滋味对于他来说太陌生,味蕾上能品出甘甜,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无力去感受这种味道。
他的童年只有冰冷的白雪,呼啸的北风,锋利的刀剑和刻骨的仇恨。
故而他头一次在小少傅身上尝到这种甜味时,招架不住上了瘾。
怀中少年好似一块酥糖,咬上一口,美妙的滋味在舌尖融化,甜得身体战栗,诱得人停不下来。
姜玉竹觉得今日的太子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男子清冷漆眸一点点染上醺色,落在面上的唇更滚烫了。
“殿下,臣觉得...经过殿下这段时日悉心医治,臣的情伤...已然完全康复了。”
太子的吻还在继续,细细描绘着她的眉眼,又辗转至玉颈,炽热鼻息喷洒在颈窝肌肤上,灼烧得酥麻微痒,使得她的声音颤颤巍巍,拖着一丝鼻音,听起来更像是娇嗔。
埋首于颈间的男子哑声道:“病人身上的伤何时好,医者说得算。”
姜玉竹:....
察觉到搭在腰间的大掌缓缓朝上游走,她心中一凛,急忙按住了太子的手。
詹灼邺抬起头,看到小少傅嫩颊泛着淡淡的绯红,一双水盈盈的乌眸怯生生看过来,浑身上下都在表达着抗拒。
“那殿下以为...臣身上的病何时能医好?”
男子眸底的热意消退下几分,手指抚过少年白里透红的粉颊,薄唇微勾,语气玩味:
“少傅何时会主动服药,病便好了一半。”
姜玉竹盯着凤眸含笑的太子,咬了咬唇,轻声问道:“那另一半呢?”
太子垂下头,薄唇贴着她的耳廓低声说了几句,听得姜玉竹顿时瞪圆一对桃花眸子,脸色迅速涨红起来。
什么狗屁人药合一,太子这个庸医只会下虎狼之药!
————
每月初十是姜玉竹休沐的日子。
这日她回到姜宅,发现兄长从江陵回来了。
姜墨竹在外奔波数月,原本白皙的肤色晒得黝黑,不仅身量长高许多,就连五官也硬朗上不少。
兄妹二人站在一起时,不会再让外人分辨不清。
为了避人耳目,姜墨竹这次回来时特意悄悄走的后门。
姜玉竹为此感到心中愧疚,当初她为了进入大燕最负盛名华庭书院,占用了哥哥的身份。
原本按照一家人的谋划,她在华庭书院念上三年学,随后辍学归家与兄长换回身份。
可殿试上发生的变故让她不得不继续顶着兄长的身份生活,而被她占了身份的兄长连回趟家还要走后门。
饭桌上,姜慎看着英气逼人的儿子和亭亭玉立的女儿,欣慰之余又感到忧心。
“墨竹,你这几日就踏踏实实呆在府中,不要出去,免得给你妹妹添乱子,过上半月再回江陵。”
姜墨竹点点头,黑黑的眸子闪着亮光,他一脸兴奋道:
“爹娘,我这次赶回来,是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二老,我...我不想再打理江陵的水粉铺子,我在江陵当地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决意一起组建船队去海外走商。”
殷氏听了儿子的话,当即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出言反对。
“不成,下海走商艰苦又凶险,咱家又不差银子,你若是嫌弃胭脂铺俗气,就去盘下酒肆饭庄经营,总而言之,我不同意你下海走商。”
姜墨竹放下碗筷,苦心劝道:“爹娘,人各有志,有人选择读书考科举当官,有人通过练武入营当少将,我从小的梦想就是驰骋五洲四海,组建起大燕最大的船队。”
面对儿子的一番雄心壮志,姜慎这一次站在妻子这头,同样泼起冷水。
“你娘说的对,下海走商凶险重重,若是运气不好遇到海寇,你的小命就没了。”
姜墨竹眼里的光亮渐渐黯淡下来,可他不愿放弃,硬着脖子道:
“此事我已有决断,这次回京就是要来办印信和路牌,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
殷氏气得摔了碗筷,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摇晃着指向一对儿女骂道:
“我这肚皮可是被那位路过的神佛开过光,生出的两个祖宗心比天高,一个妄想立下扶龙之功,一个做春秋大梦要当海上霸主...”
“爹娘,你们从小都支持妹妹,为何就不能支持我一次?人为自己的梦想闯荡有错吗?妹妹可以,为何我就不可以?”
姜墨竹红了眼眶,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