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婶母带着各自的女儿围立在新房之内。
祝氏自诩出身高贵,瞧不上瑛瑛这等低微的出身,便只与身侧的女儿薛月映说话。
其余几个族亲家的婶娘更是唯祝氏是从,祝氏不发话,她们便也悻悻地住了嘴。
全喜婆子领着瑛瑛坐在了喜榻之上,回身见薛家的妇人们一片寂静,脸上的笑意也是一僵。
好在素来沉默寡言的李氏陡然开了口,称赞瑛瑛道:“怀哥儿媳妇生的俊俏,眉眼水灵,倒是与坏哥儿有些夫妻相呢。”
李氏出言为瑛瑛解了围。
陷于窘迫中的瑛瑛朝她投去了感激的眸光,李氏也回以一笑,让自家女儿去瑛瑛跟前凑趣。
“嫂嫂好,我叫燕姐儿,今年七岁了。”女童乖顺地走到瑛瑛身旁,笑时玲珑可爱,还露出了一对讨喜的小虎牙来。
小桃便从袖袋里拿出了瑛瑛早已备好的布老虎,笑着递给燕姐儿。
那布老虎乃是瑛瑛亲手所缝,用了六色针线穿勾成了老虎的眼鼻嘴和身子,里头再塞上好些棉花,布老虎显得格外栩栩如生。
燕姐儿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捧玩,李氏笑吟吟地揉了揉女儿的羊角辫,望去瑛瑛的目光里染上了两分钦佩。
受得住冷眼,又有心机手段,还生了一副七窍玲珑的心。
拿下怀哥儿也是指日可待。
祝氏与薛月映到不至于小气到眼馋个上不得台面的布老虎,只是瞧见瑛瑛穷酸的做派,禁不住撇了撇嘴。
夜色寂寂,待一阵裹着桂花香味的飘入轩窗时,几位婶娘和妇人们也起身告辞。
李氏心细如发,走出新房前不忘在梨花木桌上留下了几块精致可口的小糕点。
小桃连忙给瑛瑛斟了茶,服侍她用下糕点后,没好气地说:“小苍那丫鬟不知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临出嫁前,宁氏忍痛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三等丫鬟送予了瑛瑛出阁,那丫鬟名为小苍,来瑛瑛身边伺候的这几日一味地偷懒耍滑,惹得小桃十分不满。
“好了,今日还有正事要做呢。”瑛瑛说话间双靥已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
昨夜里全喜婆子已将那避火图塞给了她,并叮嘱了她洞房之夜该如何伺候夫君的要领。
瑛瑛听得云里雾里。
可大抵也知晓这事十分羞人。
薛怀,清润持正,温明如玉。哪怕那日被她硬生生地扯入冰冷刺骨的溪涧之中,神色间也不见半分恼色。
未出阁时,瑛瑛也遥想过自己来日的良人是何等的模样。
她想,约莫就该是薛怀这样的君子。
瑛瑛双手交握在双膝之上,雾蒙蒙的杏眸落在屋门外的无边暗色之中。
她隐含期待,嘴角不知不觉间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
约莫等了半个多时辰。
长身玉立的薛怀才踩着黑沉沉的夜色走进婚房,他神色清明,并未见本分醉意。
瑛瑛抬头望他,盈盈汨汨的热切迎上冷静自持到几近淡漠的眸色。
她恍如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四目相对间,小桃先退了下来。
薛怀上前与瑛瑛喝了合卺酒,瞥见昏黄烛火下瑛瑛姣丽的容貌,他终是开口说了一句:“我要去一趟书房。”
薛怀时常与书籍为伍,亦或是钻在晦涩沉闷的差务之中,并不擅于与女子相处。
他与瑛瑛并非情投意合而成婚,也不必像寻常夫妻一般洞房花烛、翻云覆雨。
且如今最要紧的事,还是要把他放在书房里的“约法三章”拿来,总要让瑛瑛过目一番才是。
瑛瑛并不知晓薛怀的心思,她将薛怀的冷漠纳进眼底,来不及伤心时,涟涟般的泪意便已凝进眸中。
“夫君是要在成婚头一夜就与妾身分房而居吗?”
薛怀脚步一顿,回身撞进瑛瑛泪如雨下的怯弱模样,不由地心口一凛,正欲向她提起“约法三章”一事时。
瑛瑛却哭的愈发动情。
姿容妍丽的新妇坐于喜榻之上,象征着白首不离的龙凤花烛彻夜燃升,瑛瑛已然伤心到了极点,这泪如决堤般怎么也止不住。
无论攻克多繁难的文书策论,于薛怀而言都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可偏偏他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
而且瑛瑛的眼泪还那么多。
薛怀身形一僵,手足无措地瞧着瑛瑛落泪,好半晌才说:“别哭了。”
只有一句“别哭了”,并没有说“我不去书房了”。
瑛瑛尚且没有达成目的,便只能继续下狠药。
便见她颤颤巍巍地怮哭道:“瑛瑛知晓夫君本是与柔嘉公主喜结良缘,是我被奸人所害,不幸牵连了夫君,瑛瑛只恨不得一死了之,怪不得夫君不愿意与我共处一室。”
薛怀听了这话,纵然半信半疑,纵然对这桩婚事多有不满,却也实在无法迁怒哭的几近晕厥过去的瑛瑛。
他从不恶意度(duo)人,瞧见瑛瑛这般情真意切的愧怍,心头的怨悔了大半。
他想,即便是要与瑛瑛约法三章,也不急于一时,如今瑛瑛哭成了这般模样,他实在不必赶尽杀绝。
良久,薛怀便讷然开口道:“今夜我会睡在软榻上,不会再去书房。”
此时的薛怀只是像怜悯身边的奴仆小厮一般怜悯着落泪的瑛瑛。
他不以为意,并不知晓这样不值一提的一记让步会让他跌入天罗地网。
再难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