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如深与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贺宽却悄悄出了府。他转过几条大街,绕了半天路,最终来到了一座府邸的后门。
他敲了五下门,三长两短,门瞬间打开了。他闪身进入了府内,过了不到一刻又出来了。他在街上绕了半天,才回到家。
坐在门房内,看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下午,郭明玉来了,莫如深请他在二堂待茶。
看到堂内无人,郭明玉说:“恭喜如深兄斟破大案,再立新功!”
莫如深推辞道:“郭大人言之过早了,目前尚未结案。结果自有钦差大人定夺,如深只是一小小推官,无足轻重。”
郭明玉摆摆手:“如深兄客气了,你的能为就连皇上都知道了。何必如此客气!”
莫如深客气道:“哪里!哪里!”
三年来,莫如深也学会了这套官样文章,而且运用得很娴熟。
郭明玉话锋一转:“不过,如深兄,郭某有一言告知,不知如深兄肯纳否?”
莫如深一抱拳:“郭大人尽管讲来,如深洗耳恭听。”
郭明玉意味深长地说:“如深兄善于寻找真相,但你知道吗?寻找真相并非为官之道。”
“噢?愿闻其详。”莫如深并不是很意外。
郭明玉说:“所谓真相不过是一个结果,无非是给世人一个交待,只要相关各方认可,事情便能终结了。”
郭明玉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莫如深理解他的意思。
他说:“如深似乎明白了,现在的结果各方已经认可了。请问各方包括哪些人?包括郭大人吗?”
郭明玉先是一愣,叹了一口气说:“如深兄这是逼我呀!”
他反问道:“郭大人何出此言?如深一向敬重郭大人和贾大人,从不敢有一丝不敬。”
郭明玉摇摇头说:“既然你提到了贾大人,咱们就说一说贾大人。屯田之策始于贾大人,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朝野上下牵涉屯田谋私者十之有三,皇上震怒。大祸临头是涉案官员眼前之事,躲之不及。”
莫如深说:“他们谋私害民,方有今日之祸,怨不得他人。”
郭明玉痛心疾首:“如深,你怎么就不开窍呢?王公大臣所涉者众多,他们虽然到吴潜大人处投案,然而谁能不恨你?你再不收手,便会树敌无数,今后岂能安生?”
莫如深一皱眉:“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郭明玉说:“皇上关心的是保住江山,不可动摇国之根本。民是根本,难道官不是根本吗?你以为皇上会把所有涉案的王公大臣都依法查办吗?”
莫如深熟读历史,深知其中的道理,但第一次听到时还是很困惑。
他问:“皇上会怎么办?”
郭明玉说:“只会让他们交出私占的田产,贬官罚俸了事。而你却得罪许多人,今后只会步履维艰,只怕——只怕贾大人都保不住你。你是贾大人推荐的,贾大人一旦出事,谁来护佑你的周全。”
郭明玉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还如此冠冕堂皇,竟然与自己的周全也扯上了关系。
莫如深不得不佩服郭明玉的口才和逻辑,把拿不上台面的事说得如此有理有据。
郭明玉嘱咐道:“如深,不要辜负了贾大人和郭某的信任与期望。”
莫如深还是何在的时候,也遇到此类的职场难题。从前他都选择了妥协,然而今天他的倔劲上来了,偏偏想问一下。
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不是现在有一定地位了,有一定发言权了,所以不得不问。
莫如深不由得嘴角向上翘,说:“信任?是的,你们很信任我。给我准备府第,还准备了仆人丫环。比如贺宽是我的手下,也是郭大人的手下。我们从来不分彼此,不是吗?”
莫如深的质疑惊呆了郭明玉,这完全不是他以前熟悉的莫如深。一时间,他无言以对。
莫如深说:“其实杜永福并未言明幕后黑手是谁,幕后黑手是我随口说的。贺宽得知后,立即去了你府上,将消息告之于你。”
“这——我——”郭明玉说,“如深兄,恐怕误会了。”
莫如深淡淡一笑:“郭大人不必遮掩,贺宽从贵府后门进入,是瀚儿亲眼得见,岂会有错?放心吧,我并没有任何人是幕后黑手的证据,因为杜永福说到关键处即被毒针射杀了。”
郭明玉极其尴尬,不知所措,急忙施礼道:“既如此,郭某告辞了。”
没等莫如深说话,他就匆匆离开了。郭明玉走后,吴瀚和罗红缨从外面进来了。
吴瀚很兴奋地说:“怎么样?莫叔。我就说贺宽有问题吧?”
莫如深欣慰地笑笑说:“不错。赶紧去吃东西吧!”
吴瀚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说:“我还真有点饿了。”说完,他一溜烟跑出去了。
罗红缨这才明白吴瀚之所以吃午饭时去了厕所,后来没有回来,就是去跟踪贺宽了。
她问莫如深:“如此危险,你为什么派瀚儿去?”
莫如深说:“瀚儿是小孩儿,不容易引起注意。你想想,有谁会注意一个十岁的孩子呢?再说了,瀚儿的武功有很大进展,一般不会武功的人不是他的对手。”
罗红缨笑盈盈地说:“有几分道理。”
贺宽真是郭明玉,甚至是贾似道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卧底。由此看来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莫如深。
一想到身后每天都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莫如深觉得不寒而栗。今后他与这二人的关系将走向何方,简直难以预料,只怕决裂就在眼前。
思虑再三,莫如深叫来了邹子龙和彭超,让他们在临安城找房子。
莫如深决心搬出目前这个院子,否则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更何况他目前的所作所为恐怕会将这二人陷于死地。
根据郭明玉的表现,莫如深几乎可以断定郭明玉和贾似道很可能也参与了屯田谋私。
他越发相信杜永福死前的猜测了,那个用水写在桌上的“贾”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苏琦一定是知情者,他之所以不愿意供出贾似道,不过是因为贾家是不能得罪的。
或许是抱有一线生机,或许是为了保全妻儿,总之苏琦没有说实话。
正在胶着之际,天牢里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苏琦在狱中服毒自尽了。
吴潜命莫如深立即验尸,审定死因有无差池。为慎重起见,莫如深急忙带着邹子龙赶往了天牢。
经过两人认真检验,确认苏琦死于服毒。毒药就藏在发髻之中,入狱时并未检查出来。
如此大事,吴潜和范东麟不敢隐瞒,向皇上奏明了实情。
正如郭明玉所说,皇上并不在意苏琦和杜永福的死活,在意的是所有官员都退出了自己谋取的私田。
苏琦和杜永福死有余辜,归还所占田地,并罚没所有财产,不再追究家属。
对于杜永福之死,又累加在沐晋阳身上,重新发了一次通缉令了事。
苏小婉带着孙焕芳搬离了临安府的杜宅,准备前往临安近郊的五里庄。
杜永福早已想到自己有身死家亡的一天,在五里庄以苏小婉的名义置办了田产和住宅。
他知道以苏小婉的品行断不会弃孙焕芳于不顾,五里庄的财产够她们享用一世,衣食无忧。
临别时,彭超和莫如深把她们送到城外。苏小婉告诉彭超,等孙焕芳产下婴儿后,她自会前来找彭超相会。
这段时间,莫如深一直在找房子,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以莫如深的薪俸找不到适合六七人居住的院子,更别提院中有荷塘流水了。
不是莫如深贪图享受,他只想利用院中流水重建发电装置。如此,房子就更难找了,只好仍住在原处,好在郭明玉并没有要回宅院。
正在这时,吴瀚不见了。晚饭时没有见到他,大家以为他出去玩了,没有理会。
直到晚上就寝的时候,他仍未回来,大家这才着急了。
莫如深到吴瀚的房间查看,这才发现吴瀚枕下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到城南土地庙一叙,只许你一人前来”。
莫如深一看就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他在宽大的腰带里别好双截棍,左手持剑,背上了在双鉴山剿匪时用过的皮兜,走出了院子。
所有人坚决不同意他一个人去,为此他们争吵不休。莫如深不得已,只好同意罗红缨在暗中尾随。
到了城南土地庙,他小心翼翼下了马,支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他紧紧握住了剑,慢慢向庙里走去。
大殿里点着两根蜡烛,灯光十分昏暗。他仔细看了一下,确认大殿没有人。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问道:“我已经来了!何方高人,何必以一孺子相要挟。不如现身一见,有话讲在当面!”
话音刚落,塑像后转出一人,左手抓着一个小孩。莫如深定睛一看,那孩子正是吴瀚。他没有被捆绑,却动弹不得,应该是被点了穴。
那个人身穿灰色长袍,50多岁,目光深邃,行动利落。莫如深和罗红缨都与他交过手,推断他是曹守仁,但一直未能确认。
那个人神态自若,说:“年轻人,我们又见面了。”
莫如深尽量让自己静下来,说:“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何以屡次与我等为难。”
那个人微笑道:“我叫曹守仁,不知你们可否听过?”
莫如深虽然早就猜到是他,但真正知道了,还是吃了一惊。据师父罗宗说,曹守仁极其难缠,不是等闲之辈。
莫如深平复了一下难以抑制的紧张情绪,说:“是否听过无关紧要,不知前辈为何掳走瀚儿?不知瀚儿是否安然无恙?”
曹守仁轻笑了一声:“不错,这份冷静倒与师兄有几分相似。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一个孩子。找你来,只是说说话而已。”
他虽然说不伤害任何人,莫如深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我们曾经大打出手,可谓话不投机,不知有何可言?”
曹守仁说:“你的武功学自我师兄罗守道,却与他有所不同。那个红衣姑娘,也师承于我师兄,武功路数与我师兄完全相同,只是火候不到。”
他的眼睛很毒,说得全对,然而莫如深不敢有违师命。罗宗曾经告诉他不要说出自己的师承,而且遇到曹守仁时一定要加小心。
曹守仁见他半天没说话,伸出二指在吴瀚身上点了一下。吴瀚立即痛得大叫起来。
莫如深急忙说:“前辈,师叔,我正是师父的弟子,请不要为难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