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丫环们出去后,苏小婉挽住孙焕芳的手臂说:“小妹,你不用害怕。莫大人是来查杜永福恶行的,你尽管将所知之事尽数讲来。有何冤屈,自有莫大人为你作主。”
孙焕芳双目垂泪,问:“姐姐,这是真的?”
苏小婉点点头:“是的。你入门半年有余,那个恶人对你宠爱不减。想必你知道他一些不为人知之事,不妨讲出来,让他恶有恶报,岂不更好?”
孙焕芳看起来很为难,看看自己的肚子说:“杜永福虽作恶多端,但对我还算疼爱。如今我又有了他的骨肉,出卖了我孩子的亲生父亲,让我何以自处?”
孙焕芳嘤嘤哭泣起来,苏小婉扶住她的肩头安抚道:“妹妹,休哭!杜永福伏法是他的事,与孩子何干。杜家颇有家资,我愿意与你一起抚养你腹中的孩儿!”
孙焕芳面向苏小婉双膝跪倒:“多谢姐姐!”
苏小婉赶紧搀扶:“妹妹何必如此!”
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莫如深不禁咬牙切齿。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杜永福这个人渣娶到了这么好的女人,居然还有两个。
稳住心神的孙焕芳擦擦眼泪,说:“杜永福如何强纳民女为妾,想必姐姐已经向莫大人说过了。”
苏小婉说:“是的,我已经将你的遭遇详述了一遍。你好好想想,杜永福在家中见过何人,有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有无做过任何奇怪的事?”
孙焕芳说:“常来找杜永福的是一个瘦子,杜永福管他叫二奎。”
莫如深问:“是武二奎?”
孙焕芳想了一下,说:“是的,是武二奎。”
莫如深又问:“可曾听到他们说过什么?”
孙焕芳说:“前几日,我偶尔听到他们说梁二家的事留下了尾巴,舅老爷做事不太干净,沐晋阳不过尔尔,言语之间颇有微词。”
说完,她不禁看了苏小婉一眼,所谓舅老爷正是苏小婉的哥哥苏琦。
苏小婉叹气道:“家兄苏琦一生以官位和财富为念,甚至不惜牺牲我的终生幸福获取那些身外之物。干出任何出格之事,皆属正常。”
莫如深明白梁二一家确实是被沐晋阳灭口的,而沐晋阳恐怕是苏琦指使的,看来苏琦和沐晋阳有颇多交集。
莫如深突然想到就在三年前沐晋阳是史汲卿的随从。掳劫民女案发后,史汲卿被流放,沐晋阳被处以极刑。
就在几个月前,发现沐晋阳死而复生。如果不是大理寺中有人搞鬼,沐晋阳焉能死里逃生?
他想到苏琦曾在大理寺任职,突然一惊。苏琦和沐晋阳联系在了一起,他推断苏琦救下了沐晋阳,之后将其豢养为死士。
沐晋阳为苏琦卖命,便是理所当然了。莫如深点点头,完全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莫如深问:“小夫人,你还能想起什么吗?”
孙焕芳说:“几个月前,杜永福交给我几张纸,命我妥善保管,还说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莫如深立刻来了精神:“纸上是何物?”
孙焕芳说:“我曾经看过,是一些田契。”
“田契?”莫如深和彭超异口同声道。
“是的。我看过了,上面的名字是程学功。”孙焕芳说。
莫如深的头皮都快炸了,程学功的案子过去了这么久,终于又出现了新线索。
他急切地说:“小夫人,可否将地契借本官一看?”
“当然可以。”孙焕芳从袖中拿出几张纸,递给了莫如深。
莫如深急忙接过来,果然是程学功的田契。他大喜过望,令人不解的是除田契外,还有几张有些皱的空白纸张,上面空无一物。
此来杜宅果然有重大发现,真是不虚此行。夜幕悄悄降临,莫如深和彭超该告辞了。
苏小婉将彭超送到门外,万般不舍地说:“超哥,你我夫妻历经千辛万苦,才得重遇。小婉再不愿与你分离,请超哥暂待一时。府中刚刚出事,小婉不能离开。杜永福难逃一死,待诸事随顺后,小婉自当追随超哥到天涯海角,从此不再分开。”
彭超抓住苏小婉的手,说:“小婉,我等着你。”
两人依依惜别,莫如深由衷地替彭超高兴。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等待,彭超没有再娶,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回到府内,莫如深和彭超胡乱吃了一口饭。他早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那几张空白的纸张发愣。
这些空白纸到底有什么用呢?如果没用,杜永福怎么会把这些纸和地契放在一起?杜永福又为什么会把这些纸交给他最信任的小妾,还说这些纸和地契在关键时刻能救命呢?
这时,门被推开了。罗红缨端着一个铜盆走起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洗脚水。
罗红缨把盆放在莫如深脚下,说:“烫烫脚吧!”
莫如深感激地望着罗红缨,说:“红缨,谢谢你!”
罗红缨抬头望着他,说:“这有什么可谢的!今后我每天给你洗脚。”
莫如深连连摆手:“不,万万不可!”
罗红缨很诧异:“却是为何?这不是为妻之道吗?”
莫如深怕她误会,解释道:“一来我们并未正式成婚。二来即使成婚,我也不愿意让你天天为我洗脚,我不习惯。三来我可以给你端脚水,当然也可给你洗脚。在我看来,夫妻之间应该相敬如宾。”
罗红缨从不解到惊奇,再到感动,非常羡慕现代夫妻的爱情观,然而她一个南宋女子,就这样神奇地拥有了这种美好的感情。
在罗红缨胡思乱想的时候,莫如深把脚放到了铜盆里。他看到了水,突然灵机一动。
他迈步出了洗脚盆,走到桌边,拿起了一张空白纸。
罗红缨很是不解,刚刚“哎”了一声,就见莫如深把纸平放在了盆里。
莫如深没有理会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盆里那张纸。过了一会儿,纸没有任何变化。
他非常失望,但还是不甘心。他捞出那张湿了的纸,随手晾在了椅背上。他又拿起一张空白纸在烛火上炙烤着,可惜纸张仍是空白的。
罗红缨明白了他的意思,问:“深哥,你认为这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看了罗红缨一眼,稍微有点沮丧:“是的。这几张纸与地契放在一起,杜永福还叮嘱小妾妥善保管,强调关键时刻可以救命。我认为这几张纸一定有用,然而——”
罗红缨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你聪明过人,一定会找到蛛丝马迹的。”
罗红缨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柠檬水,说:“深哥,这是我冲的柠檬水,喝一口吧!最是安神消火了。”
“谢谢!”莫如深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几张空白纸。
他随手把水杯放在了桌上。过了一会儿,他想看一下那几张地契,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地契拿起来了,却打翻了水杯。柠檬水洒在了空白纸上,他急忙把纸拿起来,将上面的水抖掉。
突然,他发现纸上隐约出现了一些字迹。一开始以为看错了,定睛一看,果然有字。
他心里一阵狂喜,拿来毛笔,蘸了柠檬水,涂在没有洒湿的空白纸上。文字全部显示出来了,字迹很清晰。
莫如深趁此机会,用手机拍下了所有的内容。细看之下,他全都明白了。
这是杜永福亲自书写的,内容是程学功田地被占的真相及地契。程学功家的田地看似转在杜永福名下,实际上却不是他的,也不是苏琦的。
程家的田地属于苏琦上面一个大官的,苏琦告诉杜永福一定要保密。这也间接说明赵丙南由于性格上的弱点,遭人构陷,代人受过。
杜永福还说,此事一旦泄露,苏家和杜家均有杀身之祸。
杜永福知道事关重大,所以留了一手,写下了书信,并叮嘱小妾妥善保管。
莫如深很感叹,罗红缨真是他的福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罗红缨总能帮到他。
看到莫如深喜滋滋的模样,罗红缨很高兴。
莫如深说:“红缨,你真是我的福星!”
说完,他在罗红缨脸上亲了一下,拦腰把罗红缨抱起来,甩了起来。直到他站立不稳,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两人没有喊疼,相视一眼,开心得大笑起来。
来日,莫如深拜见了范东麟和吴潜,详述了案件的进展。
范东麟也把秦斌送去的屯田实录和转运司的账目作了对比,私占的民田已经基本搞清楚了。
吴潜大喜,决定立即缉拿两浙都转运使苏琦,查抄转运司衙门和苏琦的府第。
莫如深向吴潜申请查看苏琦的官档,官档保存在吏部。吴潜以丞相之尊,携圣旨查看了苏琦的官档。
果然,三年前苏琦是大理寺少卿,主办史汲卿和沐晋阳一案的正是苏琦。如此可知沐晋阳是苏琦救下并豢养的杀手。
苏琦是大理寺少卿,见过不计其数的严刑峻法,故此才把灌热油以杀人灭口的手段告之杜永福。
此法致人死亡,外表并无伤口,很容易伪装成突发急症。如果没有遇上莫如深,陈立山之死的真相恐怕就永远被湮没了。
程学功夫妇是被剑刺死的,以伤口和用力角度判断他们是被沐晋阳杀死的。那么,程家其余的人全部死于刀伤,而且是衙门和军队使用的腰刀造成的。元凶又是谁呢?
陈立山自然难逃干系,然而其他人又是谁呢?莫如深、吴潜和范东麟三人自然想到了罪魁祸首苏琦。
兵贵神速,为免夜长梦多,吴潜当机立断,连夜包围转运司和苏琦的府第,捉拿相关人等。
莫如深没有参与抓捕苏琦,而是到狱中见了杜永福一面。杜永福的舌头重伤未愈,说话不便。
莫如深不打算让他开口,随口和他聊了起来:“我今天去了你家,找到了小夫人保存的那封密信,上面的内容我已知晓。今夜我们已经突袭了转运司和苏府,苏琦已经被缉拿到案了。”
杜永福猛地一抬头,显然吃了一惊。
莫如深不动声色地说:“你再为苏琦或者其他的什么人保守秘密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不惜自断舌头,除了保守秘密,恐怕也是为了小夫人腹中孩儿吧?”
杜永福看着莫如深,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点点头。
莫如深说:“为了小夫人和孩子的安全,你选择咬舌自尽以保守秘密。我可以理解,同时也很羡慕你。你的大小夫人皆是贤良淑德之人,小夫人被你强娶入门,为你掩饰其过。大夫人虽与你同床异梦,却竭力保护小夫人及腹中孩儿。你真是三生有幸!”
杜永福眼圈一红,落下泪来,以含混不清的声音号哭着。
莫如深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还保存着很秘密。实话实讲,我想知道这些秘密。你身犯死罪,已经罪无可恕。我不想说你能戴罪立功,豁免其罪,你不会相信,我也不想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