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珠领着她绕到了竹屋后边,挨着小溪的地方,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正坐在竹子扎的小墩上垂钓。
竹竿在水面弯出一道劲瘦的弧度,与倒影合成一轮稀月。鱼竿顶端并没有鱼线,水面却聚着不少乌黑的鱼儿。
蜃珠静静地落到男子纤瘦的手中,敛去了一身光芒,重新归于沉寂。
陆离忍不住问道:“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男子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有些怅然地说道:“不是他啊。”
陆离眼波流转一番,回道:“这个‘他’说的就是我爹戚惊鸿?”
男子侧首看向她,温和地说道:“你爹还好吗?”
陆离:“姑且算是好的。”
戚惊鸿与陆荠夫妻同心,膝下儿女双全,又贵为白玉京峰主,只除了他死拗着不回将军府,确实过得不错。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便放心了。”
陆离好奇地问道:“你和我爹是朋友吗?不过我从未听他说过,有朋友住在东海蓬莱的。”
男子一愣,旋即苦笑道:“我大概连他的朋友都算不得,因此他连提都不愿意提了。”
陆离上前两步,在他旁边大咧咧地蹲了下来,说道:“我瞧着你对他挺上心的,可惜我爹活得不拘小节,怕是把你给忘了。”
男子神情越发苦涩,隐隐带着一分愧疚。
陆离一看便知有内情,斟酌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松开手里的鱼竿,任由它在水花飞溅中沉进水底。等水面重新归于平静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你随世人唤我东海君便好。”
不说姓,也不说字,只告诉她一个名号,想来是不愿透露太多。
陆离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转而问道:“鹰姑让我来找你,说是你留给我的机缘在这里。”
东海君深深地看向湖中心,说道:“吾有一剑,名为宵练,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方而不见形。”
陆离适度地表现出自己的滔滔敬佩,并不耻下问:“敢问东海君,后两句什么意思?”
东海君:“…………”
陆离干咳两声,说道:“我从小到大就读了《道德经》,你说的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最终东海君还是解释了一句:“这两句话的意思就是指剑快。”
陆离恍然大悟过后,诚恳地说道:“多谢东海君赠剑。”
东海君噎了一下,半晌后幽幽地说道:“我还没说要送给你。”
陆离不以为然,道:“八九不离十了,仙境现世,你不送给我也得糟蹋给别人。”
东海君:“那可未必,宵练沉寂湖底已余几十年,又岂是你们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手的。”
陆离了然问道:“你说完了吗?”
东海君一愣,本能道:“完了。”
陆离点点头,又道:“那我下去捞剑了。”
东海君:“…………”
陆离绑好袖口,蹲到了湖边,跳之前还回身朝一脸欲言又止的东海君挥手说道:“放心,我水性极好。”
东海君一张清俊儒雅的脸黑了下来,恼道:“这不是水性好不好的问题,要拿到宵练至少得先通过试炼。”
然,他说话慢了半分,尾音混着陆离入水的哗啦声一同散在了湖面,也不知有没有传达到。
东海君默默地湖边站了良久,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眸深处浮出一抹怀念来,自言自语道:“从小你就爱欺负我,生了个女儿还是这般性子。”
言罢,他的身形突然透明起来,无声地散进云雾缭绕里。连同他嘴角的一抹笑意,一同散得干干净净。
一时间,风声凄厉,百鸟高鸣,林中猿猴长啸,它们的主人终归还是彻底消失了。
陆离猛地扑出水面,喊道:“东海君,我忘了问你剑在湖底哪里?”
然而这次没有人再回应她,湖边的早已空无一人。
陆离愣了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扎进了冰凉的湖水里。借着天光,依稀可辨湖底丛生的水草,连绵到视野的尽头。
她懊恼地想道:东海君此人一点也不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么大的湖,她要找到什么时候?
正想着,脚底的水草突然张牙舞爪地朝她扑了过来。而在光亮触及不到的不到的地方,有细小的锋芒一闪而逝。
陆离心道一声不好,正想往湖边游去,却已经晚了。水草缠上了她的脚踝,片刻间将她全身捆得结结实实。
被拖着往湖底沉的时候,陆离甚至还有心情去想东海君在这里坑了她,只说湖底有仙剑,却对水草会缠人的事情只字不提。
她扭着胳膊想去够腰间塞着的玉哨,却发现水草缠得越来越紧,勒得她胳膊青紫一片。
胸腔里憋闷不已,她攒着的一口气也在一点点流失,眼前泛起黑影,先前还能看见群魔乱舞的水草,渐渐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的时候,意识反而清晰了起来,陆离甚至能自如地呼吸着,只是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游荡的孤魂野鬼。
没有实感,她不会是两脚都踏入了阎罗殿吧?
正想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眨眼间将她圈在了中间。视野逐渐清晰起来,她看到琼台楼阁上挂着的帐子烧得噼啪作响。一男一女携手从殿中走了出来,大火乖顺地绕在他们身旁。
陆离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却发现那女子竟是鹰姑的模样。她神色一惊,就见鹰姑和那男子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有股凉飕飕的感觉。
这时,她听见鹰姑哀声道:“青玉,烧了这里,我们连最后的念想也不剩了。”
男子忙将她搂在怀里,劝慰道:“即便主人是仙人,也逃不过天道定下的生死有命。往后他不在了,留着这里也是虚妄,不如烧了,一了百了。”
鹰姑靠在男子怀里,泣不成声。
叫青玉的男子叹了口气,在她耳畔小声地说道:“阿瑶,我很快就要入轮回了,你这样教我怎么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