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陛下也早已回宫休息了。夏云起身准备离宫了,坐在他旁边的江若端早就被灌得烂醉,仰天睡在地上,四肢张成一个“大”字,还时不时从嘴里蹦出些胡言乱语。“你别走啊,别走啊,嗝~”也不知道江若端是在说夏云还是在说谁。
正当夏云准备出殿之时,国师在身后叫住了他。
“夏太子,请留步。”
夏云转身,看到国师缓缓朝他走来,说:“国师大人有何事?”
国师微睁着眼,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与波澜,“请随我来。”
从嘈杂的大殿走出,夏云随着国师,两人移步到了林溪亭。林溪亭是南江先帝在位时建的亭子,在正殿西侧的林溪园中。比起在殿内宴会上的众人,这两人今夜都并未怎么喝酒,此时仍十分清醒。四周安静的仅有风声与水波声。原本平静的水面如破镜般碎成一片一片的波纹。夜晚的凉风吹起国师的白须白眉。国师捋着长须,徐徐对夏云说:“夏云太子,汝身上的失物,可早日归还原主?”
夏云听到先是一怔,他没想到国师会发现他身上有朱槿的绸带,随后他嘴角扬起,说:“国师大人,你是如何知我身上有失物的?”
国师望着池边的扶桑花,说:“那是吾赠与朱家之女的。并非凡物。”
夏云听见此言也不惊奇,继续问,“哦?那我若是不还呢?”他纯粹是想知道国师为什么要亲自来叫他归还此物,所以故意挑衅了一翻。
“朱家之女的命,怕是难保了。”他像是早已看透夏云在乎朱槿的事情,也预料到夏云会如此反应一般,一脸沉着的说出这话。国师从身旁灌木中折下一枝盛开的赤红色的扶桑花,递给夏云。
夏云没有接。这绸带,事关她性命?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夏太子,那绸带上有吾的术文。汝可亲眼确认。”国师把花收了回来。
“不必了。国师大人,可否告知我这绸带与朱家之女的缘由。还有……”夏云顿了一下,继续说,“为什么朱家之女要被藏起来。”夏云正色道。
风突然大了起来。国师手上的花,被风卷了起来,赤红色的扶桑花在风中转了几圈,掉入林溪亭下的水中,随着风又飘了段距离。
“这天下,有些事,不知道为好。”语气虽祥和,但是却透露出一种无法捉摸的深意。国师大人转身,两手背在身后,说,“但有一事可告知,有人要取朱家之女的性命。”
“那为何不派人保护?”夏云问道。
国师也不急着回答,他走到夏云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对他说,“若吾此时要取汝的性命,谁人护汝?”说完把手放下了。夏云听懂了。有些凶险,不是人能防住的。“夏云太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老朽告辞了。”国师也不再多言,对夏云作揖离去。国师的话始终只肯说三分,让人无法推测事情的真相。
国师离开后,夏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他抬起右手,轻轻一挥,像是在召唤谁。从假山后面走出一个身型健壮的青年,正是白日跟在夏云身后的人。他是夏云的侍卫。
“邪斌,你潜入朱府,查到朱家之女的所在,回来告诉我。”夏云皱眉对邪斌说。
邪斌点头,转身消没在夜色里。方才国师把手放在夏云肩上时,邪斌本已剑出鞘三分,但是看国师身上似乎并未有杀气,所以才没现身。但其实他由始至终都感觉不出国师身上的气息,只能全靠自己判断。究竟有没有杀气,可能只有国师自己知道。
邪斌走后,夏云眉头皱的更深了。这朱家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或者说,这南江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上到皇帝百官,下到百姓平民,都对朱家千金的事情如此忌讳。朱砚卿真有这般本事,让天下都惧怕他?如果不是,那定然是皇帝在帮他藏这事。能让天子出手帮忙的事情,又怎会简单?夏云走着走着,突然转了方向。
那被吹落水上的扶桑花,已经不见踪影。离开的国师手上,却拿着一朵赤色扶桑,花上没有一尘一露。
朱槿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她起身,披上外衣,到旁屋的书琴房中。自从丢了发带以来,她一直心神不定。
她坐在古琴前,没有弹奏,只是轻抚琴身。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古琴身上精致的山水雕纹。究竟是为什么她会如此摇摆不定呢。前阵子还满脑子白日做梦的她,近几日却是这般魂不守舍。总感觉有某种东西在扰乱她的心神,像丝线一样将她一点点缠住,等她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动弹。
“呵哼哼,真香啊。这气味。”一声凄厉的女声突然响起。
朱槿一下子站了起来,四处扫视。惊恐爬上她的脸,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像是怕自己的心脏跳出来一样。
“是谁?!”朱槿大声说。
这次的声音并不像上次那个小亡灵的声音一般如常人,而是更像是鬼魂的声音。她后悔自己没有跟父亲说请人来做法的事情。但是这一念想仅仅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因为下一瞬间,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夺取了意识。
一只布满皱纹,枯瘦干瘪的手,从窗口伸进来。手后是一个只有半边脸另一半是白骨的可怖女人。那女人身上穿着残破不堪的麻衣,半张脸上的头发脏乱不堪,头发都纠缠扭打到了一起,又稠又硬。但是与这身样子不符的是,她另一只手上却带着一只非常精致的手镯,松松垮垮的在她犹如枯枝的手上,仿佛轻轻一甩就会掉出去一样。
朱槿大脑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转动,她这时候真切地才意识到,原来世间真有亡灵鬼魂,那个叫少景的小亡灵不是梦。她被吓的无法动弹。哪怕她知道现在自己很危险,可是她的身体却不听她使唤。
女鬼转眼就飘到她面前,朱槿看到那半边白骨,和另外半边扭曲丑陋的脸,一阵恶心。那细长的手指死死掐住了朱槿的喉咙。朱槿的呼吸变得十分难受。
“你身上这股诅咒的味道,真香啊。”女鬼把脸贴到朱槿颈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身上有这种诅咒的人了。小姑娘,反正你活不长了,不如,把命给我吧哈哈哈哈哈!”女鬼笑的让人毛骨悚然。朱槿的脊背发凉,她不知道这个女鬼在说什么,为什么说她活不长了,诅咒又是什么。朱槿想要挣脱女鬼的手指,但是她根本动不了,呼吸越来越困难。
朱槿的眼睛扫看到桌上的古琴。
“槿儿,你要替为母的份好好活着啊。”朱夫人临终前,对小朱槿说。五岁的她,哪里懂这话。她木木地站在母亲床边。朱夫人一直称赞朱槿是天生之才,仅仅五岁都能将琴习得如此之好,但是小孩终究还是小孩,就算能学得器物,也无法通懂人心。朱镜璃说完,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