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久,程瑶恍恍惚惚醒来,揉了揉眼睛。
身上盖着绣红兜帽,她被放在了一棵大树下,树枝繁密,看样子年岁很久。
不远处一个圆形的石桌上,谢坚被几个老者围着,正拿着毛笔写字,身姿端正,面容平和,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字写的龙凤凤舞,一看就是有水平的,写的好啊,好啊。”
“少年,你是不是师从名师刻意练习过啊,这笔锋和劲道没个几年刻苦练习是写不出的。”
“写的真好啊,能帮老翁我这几幅帖子的题字也顺便写了不?”
有人鼓掌,有人赞叹,围观的几人一副文人儒士打扮,看见谢坚的字,皆是目露欣赏之色。
听见赞美之词,谢坚神色也是淡淡的,只提了提笔尖,在砚台上蘸了蘸墨,说道:
“还有什么需要写的,就一并拿过来吧。”
听见这话,顿时坐在石凳上在一旁围观的老幼妇孺们手里拿着一堆帖子涌了上去。
“大人,帮我写写这质帖吧,我不识字,不知道这借贷的帖子要怎么写。”一个衣着朴素的大娘急道。
“才人,能否帮我提一个牌匾,就叫仙味天下,我好挂在新店开张。”一个满脸市侩的伙计叫道。
……
数不清的人把谢坚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幸而他身量够高,即便是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身上那身大红衣袍随风而动,肆意风流。
程瑶痴痴地望着谢坚的方向,看见他剑眉入鬓,眸亮如星。
阿坚即便是不做仙人,做凡人想必也是很受百姓爱戴的吧。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表现出让任何人仰慕的端方君子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大反派,又怎么会落得一个凄凉结局。
脑海中会想着系统之前和自己说的话,程瑶眼神逐渐涣散起来。
“你是这个少年的什么人?”
有娇俏质问声在耳边响起。
程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名面容俏丽的女子,一身绯色衣裙。
“你是?”程瑶问。
“于飞燕。”
“我和他是……”
夫妻两个字在喉咙里绕了一圈又被程瑶咽了回去,当着外人的面,她还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与谢坚的关系。
毕竟他看着实在不像和她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清俊高雅,面容俊美,一个普通如蒲草,丢在人群中都不一定能被人找出来,没有任何人会把他们联想起来。
“朋友。”程瑶踌躇着说出了口。
“我瞧着你一直在盯着他看。你是爱慕那个少年吗?”女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仍是咄咄逼人地问。
不明白这女子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恶意从何而来,程瑶脸色红了红,朝谢坚看了一眼,他仍然专心致志地低头写着帖子,似乎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是喜欢的。”程瑶动了动嘴唇,小声说道,红晕渐渐爬上了耳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那女子突然捂着面伤心哭泣着跑开,走的远了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谢坚的方向,咬唇道: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完全处于一头雾水之中的程瑶:
“……”
难道是阿坚在外面招惹的桃花债吗?
她眼皮微掀,看见谢坚虽在耐心地听着别人描述的帖子内容,手上写着字,但她总觉得他唇边笑容更深了些?
不一会儿,一个年迈的老者向她走来,手里提着一个青瓷茶壶,坐下来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缓缓开口道:
“夫人别介意,老朽那孙女脾性如同小孩子一般,如今不过是死心了说几句气话罢了。”
孙女?
程瑶望着老者和那少女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信了。
“她为何要对我说那样的话?”程瑶疑惑问道。
“小女儿的心思罢了。这几日,老朽作为这镇上的乡老,与谢小友一见如故。我那孙女,只是偶然见了谢一友一面,就对他惊为天人,吵着闹着说要嫁给他。我为了让她死心,才让她来见见夫人你。”
“原来如此。”
阿坚的长相精致,最是容易吸引女儿家的注意,有人喜欢他,再是正常不过。
程瑶恍若大悟地点点头,眉宇之间却没有对于飞燕无礼举动的不快,只是一片祥和豁达。
于老眼神矍铄地看了程瑶一眼,暗暗感叹谢坚那少年真是料事如神。
那日,他作为镇上见识阅历丰富的老人,与谢坚推算着落霞宗历年宗门出现的时刻,装作不经意地提到自己孙女爱慕他。
没想到他没有立刻拒绝,而是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一双丹凤眼轻轻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的他一个几乎快百年的老者都忍不住惭愧起来。
他不明白这少年看样子如此年少,为什么在人情练达方面如此深算。
这般才情智慧,若是能留在这里,娶了他的孙女,必然是对他们家族大有益处。只是,他的一切谋算,似乎都在少年面前现了形。
谢坚的眼如同一扇明镜,能照亮所有魑魅魍魉,心机盘算。
时至今日,他老眼昏花,还记得少年抿了抿唇,看着窗外的一片鸢尾花,浅笑一声的模样。
“就让她去问问我的夫人吧。”少年眯着眼说道,眼底的期待几乎抑制不住。
自那以后,谢坚就再也没有和他来往过了。
刚才,于老虽在石桌旁,却是注意到谢坚眼角余光一直朝着他夫人的方向,竟是一时一刻都没离开过。
听到他夫人的“喜欢”二字,少年的喜悦瞬间跃上眉梢,笔下的字轨迹都微微上挑了几分。
有情能使饮水饱。
望着这对年少夫妻之间的暗暗情愫,于老叹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年轻人啊,让他想起了自己那去世多年的老伴儿。
她长什么样来着,这么多年,他已经记不清她的面容了,脑海中只留下她恬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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