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观察与思考,这是特别好的开端。——朱广沪
龙峤跟着杨八一在山上一转就是半天。
盗伐的贼娃子是个细致人,四周没有留下明显的拖拽的痕迹,砍伐时残留的木屑被枯叶盖住。那三个木桩也用泥土涂蹭过,乍一眼就是陈年残桩,很难引起注意。当初能发现,完全是龙峤从小跟着他阿爸在山林里晃,对新鲜杉木断裂的气味已经形成了牢固的嗅觉记忆。
好在正如侗家谚语所言,“抬脚要有路径,展翅要有声音”,再谨慎的贼娃子也难免会留下痕迹。
之前杨八一就通过木屑和树桩截面判断,贼娃子用的不是斧头,是锯子。今天他们重新检查了现场。拨开树桩旁的枯叶后,龙峤注意到有六个平行的不规则印痕,浅浅印在微潮的苔藓上。
他大致比划了下,心中有数了:“八一叔,这是马凳留的印子。”
马凳是侗家木匠架木锯材不可缺少的帮手。两根木条交叉成下宽上窄的X形,交叉处再斜穿一根木条落地,就是三角支撑稳稳当当的施工木架。一个马凳锯小料,两个马凳就能锯大料。
龙峤对马凳记忆深刻。在迷上足球以前,家里对他的期许就是成为他阿爸那样的木匠,一门手艺吃遍四乡。才四五岁大,阿爸就为他打了个量身定做的小马凳,用废料教他怎么用小框锯来断料、修材、制榫。
杨八一反应迅速:“贼娃子可能只有一个人。”
要把原木运下山至少需要两个男人合作,把原木分解后再运走就简单了。这个贼娃子只需要带六根木条,一把框锯上山,砍倒树后支起马凳,就能轻轻松松把原木分解成合适的大小。
只要料不大,随便找点树枝野草遮盖,当成柴捆背下山光明正大。
这绝对是自家寨出的家贼,还是个熟练的木匠。
除了架马凳,这人还要会锉锯。框锯好用,但锯齿容易磨钝,需要重新把锯齿锉锋利。有道是“伐木容易伐锯难”,寨子里的男人大多都能熟练地用框锯伐木,会锉锯可就只有靠这门手艺吃饭的人。
云头寨是个小寨,只有树生阿公一位掌墨师,所教的徒子徒孙大多去外边的工程队、家具厂工作了。现在还留在村里的木匠只有十三个,年纪都四五十岁往上,平常为寨里人修葺房屋,打些简单家具。
见杨八一脸色铁青,龙峤知道他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具体是谁,杨八一没说,他也没问,只在心底感叹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从前木匠是侗乡又赚钱又受尊重的行当,他阿爸曾经靠这门手艺攒下丰厚的家当,在九十年代就给家里添了电视机和摩托车。
贼娃子无论是哪个,都是他阿爸的师兄弟,都有一身盖楼修桥的手艺。明知道是刀头舔血还是做下这等丑事,看来传统木构技艺是真的衰落了。
难怪他这次回来,树生阿公再没提起要他放弃足球,继承木工手艺这一茬。
杨八一急匆匆先下山拿贼拿赃去了,龙峤找了块平坦向阳的山坪,四仰八叉躺下。就像许多年前,他筋疲力竭躺在诺坎普的绿茵上。
睁开眼时,四野俱黑。剪影似的林梢上光斑璀璨,是正在升起的夏季银河。
那么远,那么亮。
那么亮,那么远。
他怔怔伸出手,不知自己是想攥住银河,还是遮挡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