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阅从逐月苑后墙翻出来时,恰巧远远地瞧见下夜的更夫敲着锣鼓从逐月苑和啸云苑之间的路上慢悠悠地穿了过去,用沙哑的声音长长吟了声“夜半子时”。
仰起脸望了望夜空中正悬的一轮残月,她在心底暗道声糟糕,急忙随着偏移的月影掩去自己的身形。
方才潜进来的时候她便发觉这逐月苑很有些古怪,府内的侍卫和下夜的家丁似是都不敢向此靠得太近,可翟王的身边又怎会少了护卫,想必应是早在暗处备好了影卫值守。褚阅断不敢说自己这仅够防身的身手能逃得过天家暗卫的利眼,此刻只好先藏身于暗处,待分辨好了四周情形再见机行事。
可现下已过夜半,再从小路回去时必定要在路过韩振所住的啸云苑,月影偏斜,恰巧能容她藏身的墙下暗影若是偏了些,那她定是危险。
褚阅咬了咬牙,阖眼暗想若不是韩振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自己此刻本应该在香软软的榻上沉入梦乡,又怎会将自己无端端拉入了翟王和褚言这潭不清不白的浑水之中。
沉心静气地在暗影中躲了一盏茶的时间,依旧不见神出鬼没的黑影,她心道不能再这般傻等下去,便狠了狠心,从藏身之处飞速飞身而出。
在沉沉夜色中尽量悄无声息地翻墙越瓦,褚阅一颗心简直是提到了嗓子眼,半点不敢犹豫,生怕脚下一顿,褚姵这副不争气的壳子立刻便软成一滩烂泥。
要她说,自德宗皇帝在位时起,本朝便已盛行女子入仕,女相女将,文韬武略,历代贤才辈出,而自穆宗继平年间起,本朝便已经废了男女过龄不婚便要罚诸多银钱的老律。如今已是康宁二十七年,近一甲子过去,四夫人赵氏竟还会按着多年前的愚蠢方式教养褚姵,学的都是些毫无用处的情诗情赋,若说下棋勉强也算得上是武学谋略,那这便是褚姵最大的用处。
褚家的孩子,怎可以文才武略一窍不通。
又怎可以如此平庸。
说起这件事,褚阅不禁想起了三夫人王氏。三夫人为褚家生下第一个男丁——褚慎后,便颇“居功自傲”,整日里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活像只折了脖子的老母鸡。幸而褚慎现在大理司任主簿,平日里都住在官舍中,嫌少回家,否则这三夫人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只怕是早就仰着脖子四处嚷着我们子榷多有出息。
思及此,半步已踏入啸云苑地界的褚阅不禁脚步一顿,望了望三夫人所住的惊澜苑方向。
这些时日来她只注意着提防褚言和韩振,忽然想起来那日在灵前,一向骄傲得像只老母鸡似的三夫人竟面有惧色。按理说她“积劳而亡”后这安远侯的爵位必然会落到褚言身上,而褚言的身体并不如自己康健,在三夫人眼中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因为褚慎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的褚家之主。但王氏并没有喜形于色,更没有在她的灵前恶狠狠放几句“贱人自有天收”之类的污言秽语,反倒是像受了惊吓般颤着嘴唇,眼底尽是郁色。
继任家主的褚言、亲手送来那杯参茶的褚姵、冷笑连连的韩振,还有一反常态的三夫人。
看来她真的是忽视这群蝼蚁太久太久了。
褚言不动,那莫不如先从三夫人那边下手,四夫人赵氏原本就对三夫人这等正经官家出身的小姐极尽讨好之能,如此看来她卖个乖讨个巧,或许会对爱子不在身边的三夫人管用,而如今她借的这具壳子是褚姵的,于三夫人而言也是毫无威胁。
褚阅打定了主意,默默等着不远处巡逻的侍卫掉头按原路而返,这才重新向前而动。
可她还刚拢紧了衣摆,还没等迈步,忽觉身边有什么东西轻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