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言自姜谚那儿复命归来的时候正值晌午,昌都的八月依旧热得恼人,烈阳当空,云影疏浅,连一丝风也无。她本想直接回去再拿卷宗仔细看看,可刚迈出两步便忽然想起早上临行前,曾从冯懿那听来的一句有些像是关怀的客套话。
早些回来,今日食堂要做鱼汤。
思及此,褚言不由得停下脚步,遥遥望了眼竹林外的乌色房檐,略一踌躇后玄青的衣摆一旋,便朝着那片青瓦走去。
果不其然,刚踏出竹林她便闻到了饭堂中飘来的阵阵香气。现下虽还未过晌午,可已然过了饭口,不少人都已用罢午饭,回去小歇片刻等着过午再忙,故而这饭堂中只剩下了各狱才换完差的狱史和方整理好文书的录事主簿,圆领交领的苍青袍子三两结群绕桌而坐,虽说不上人声鼎沸,但也不少热闹。
褚言在廊下脱了靴又净过手面,刚刚迈步踏入长屋便见褚慎红着脸同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曹莯并肩坐在一块儿默默低头盯着饭碗,长案对面却是另坐了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主簿和另一个女狱史,说笑间的神色较褚慎可要自然得多了。
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笑笑,心道这瞧着褚慎这个脸红却又小心翼翼、而曹莯却神色坦然的架势,怕又是个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故事了吧。
不动声色地自他们身后穿行过去,她绷直了腰身佯作不见,偷眼瞧时果见褚慎松了口气,心中不免笑意更深。行至靠里头的长案附近,果然那鱼汤的鲜味就更加诱人了些,她远远便看见冯懿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棕黄长案边上,一脸悠闲地慢慢喝着汤,瞧见了自己后还笑眯眯地招了招手,便知他这是有事要同自己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冯大人。”
冯懿吹了吹汤面上的翠绿葱花,这才不紧不慢扬起花白的眉毛瞧了她一眼。
“褚家小姑娘,中饭可吃过了。”
“尚未。”
“那怎么能行,你们年轻人啊现在不重视自个儿的身子,年岁大了可容易闹胃痛。”他笑眯眯说罢,朝那正忙着四处给人加饭的胖厨娘一招手,“来!给褚大人送碗汤!”
胖厨娘笑嘻嘻地应了,端着饭盆回了后面拣出几只大碗,满登登地盛了鱼汤和饭菜给褚言端了过来。
褚言对着这几只饭碗里有如小山高的吃食皱了皱眉,到底是没能开口拒绝这份“好意”,只得先拿起羹匙舀了舀炖得鲜白的鱼汤。
切成方口小块儿的嫩豆腐挨着细腻的鱼肉,和着那一抹翠绿的葱花,在汤碗里浮浮沉沉地晃动着。其实她一向不怎么喜欢鱼虾这类水里的活物,它们虽没有鸡鸭牛羊的血气味道重,但那股腥味却实在是忍不下去。可偏偏田安对世上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不挑拣,以至于可以说是怀着万分敬畏的更何况,更何况他常年在远海近沙的邕州驻兵,对鲜鱼活虾之类爱得尤甚,每逢他归京,逐月苑的小厨房都会现上好几日的鱼味儿,幸而时间久了她也同田安一样,对这些吃食再也不挑剔了。
褚言还记得多年前初识之时,她曾见他毫不见外地将自己吃剩下的半个饼子给送进肚,那时还暗自惊异了许久,直到后来交了心,渐渐得知了些他幼年时在军中长大的过往,这才明白他为何可以对金银财帛视若粪土,却偏偏不愿浪费一颗粮食。
那是多久前的事来着?
是了,是三年前,彼时他们相识不久但也时日不短,正处在聚少离多但却都心忧对方的时候
“褚家小姑娘,”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冯懿敲了敲桌子,“吃饭的时候就专心吃饭,莫要想些别的。”
褚言被他这双精光矍铄的眼睛一瞧,霎时便觉得自己仿佛被完完全全看透了一样,怔愣了半晌,不敢随便应答,只得匆匆低头舀了勺鲜鱼汤,待心头那阵慌乱平复后才转而问道:
“绥平的案子,您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