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晖算后者,但又不算后者之中最糟糕的。
在与杜景堂母亲产生爱情之后,他没有始乱终弃,也没有两头骗到底。在预备结婚时,就写信到老家提出离婚。直到办完婚礼也没完全离成功,只好对新婚的太太老实说了,旧太太即将成为历史,只是乡下还有个儿子,为了不使人家骂他始乱终弃,即便离婚成功了,也要继续负责这娘俩的生活……
其余更具体的,大人肯定不会再让小辈知道。
反正,按法律来论,杜景堂的母亲是正经大太太。但老家有一套宗族上的理论,辈分大的老顽固,背后称呼杜景堂的母亲是“城里的二房”。
即便十几年前,老家那位尴尬的旧太太染病走了,可杜守晖回乡祭祖永远只带男丁的习惯,还是一直保留着。
如果说谁是大太太的争论,是旧时代包办婚姻的遗祸。那么后来的二姨太,包括现在来送小菜的三姨太,就代表了杜守晖的欲念。
不是所有的自由恋爱,都能保持忠贞的。
进步进步,有的人进一整步,有的人只进半步。
杜太太出身中产家庭,她向往也践行了自由恋爱,但她也是在旧婚姻制度下诞生的,自然也懂三妻四妾那一套。在她发现杜守晖随生意越做越大,心也越来越不着家时,不管欢喜不欢喜,总之,她选择在娘家觅一位远亲作为美妾来稳固家庭。
所以,在杜景堂的童年记忆之中,家里有一种微妙的和谐。母亲跟二姨娘的关系,比跟父亲还好些。而他那位大哥,虽然跟他一样管他的母亲叫妈,但母亲显然不太喜欢长子在自己跟前晃。
再看看眼前的三姨娘,虽然出身风尘,多年相处下来,发现她倒不是轻狂性格,竟然很好相处,倒是跟舞台上演的那类姨太太完全相反了。
杜景堂向来是不敬身份而敬品格的,因此对三姨娘没有疾言厉色的样子:“我不去当然有不去的道理。”
三姨娘坐下来,蔼然地望着杜景堂道:“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呀。”
杜景堂沉默地摇着头,半天才喟然道:“但父亲和质子之间怕是会有隔世的仇呢。”
三姨娘哑然一阵,才道:“不要把话说那么绝。孩子,我只大了你十岁,喊你一声‘孩子’,听着有些厚脸皮。可我是泥潭里打过滚的苦命人,到你父亲替我赎了身,才算有了着落。我虽然不识大字,但我知道世道险恶。总算有几句忠言,能以长辈的身份讲给你听。在我未过门时,成天看着活人抬进来、死人抬出去,那时我就明白了,这年头杀人偿命不再是天经地义了,否则都不用革命了,军阀早叫天给收了。当年,如果你父亲顾虑了你的心情,这个家恐怕早没了。他膝下不止你一个孩子呀,他也不是只作为父亲活在这世上的。”
杜景堂握拳朝桌上重重一按:“他有几个儿子呢,却只牺牲了我!我承认,那个人不算坏,但我和她没有感情。我强迫自己去接纳她,但不成功,人的心是强迫不了的!我在她府上,只能是她的丈夫,我不能拥有个人的抱负,不能求学、不能工作。我被囚禁在病房里,管一个粗俗、喜怒无常且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