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芸儿笑眯眯地打开莺儿递来的那本簿子。
“这院里除了我带来的人,王府还给配了二等丫鬟六人,外屋的扫洒婆子和粗使丫鬟六人,每日我院里的分例猪肉该有六斤八两,一个月鸡鸭也该有十只,其余菜蔬米面先不算,肉食这块的王府份例数据我说得可对?”
马二家的搓搓手,干着嗓子回道:“数是这个数,但……”
“但这些时日实际发放到我院的,可差了不止一点点。按说,王府即便最低等的粗使丫头,都能吃到肉,可我院里,大家过得都像出家一般。难道这个院子不属于王府么?”
见杨芸儿要算旧账,马二家的立马上前一步,满脸堆笑试图打哈哈囫囵过去:“看娘娘这话说的,多一两,少一两,有什么打紧,王府还会养不起人不成?娘娘精贵,看来不晓得这菜蔬肉食,煮熟了分量本就会减少些。若您觉着短了,回头给您添上些就成了。”
说完马二家的眼珠子转了转,扫向下面那排还捆着的粽子,装腔作势拍了一下大腿,继续说到:“你看,这些人不还捆着么,娘娘说了之前都是演戏,那我们就图个乐,让他们得了教训,过往那些个账都一笔勾销了吧。”
杨芸儿笑眯眯地看着马二家的表演完毕,然后才淡定接上:“明日一笔勾销的,是我和他们的主仆人情账,至于这些吃食账目,还是要算一算的,不然说出去,可是坏了王府的名声。”
杨芸儿扬了扬手里的簿子:“我发现情况不对,便找了院里识字的丫头将每日大厨房送来的菜一一记录在案,且都是当着送饭婆子的面清点的。”说着杨芸儿向马二家的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指着簿子上一条条记录说到:
“你看前日这条,我房里四个一等女使,总共得了一盘熏肉,我特意上了秤,拢共一两都不到,居然切了三块,难为厨房拿大碟子装了,煞有介事让这里四个丫鬟分。二等丫鬟的食盒里连一点荤腥都不见,一碟豆腐青菜,数了数二十来片菜叶子,三四块豆腐,让六个小丫鬟分。我的份例每日可得一斤八两豆腐,她们每人一口豆腐都不够,而我连豆腐的影子都没吃到!怎么,王府连豆腐都要克扣?……还有这个,今日早膳,除了我房内,外边十二个人,给了九个白馒头,配一小碟咸菜,是你们大厨房不识数,还是被送饭的婆子半路偷吃了?”
杨芸儿毫不客气的用数字说话,这样连菜叶子都算得精准的作风,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杨芸儿还在自顾自絮絮叨叨,一条条说明。
末了,她看着马二家的,用十分认真的神色道:“你们都知道我是乡下来的,与那些从小五谷不分的贵人不同,食物煮熟了会缩水这样的常识,我当然知道。一般一斤肉做熟后,会缩至六七两,我计算时可都考虑进来啦,马二婶子,你放心,我这边用数据说话,绝对公平公道!”
马二家的一时无言以对,笑容僵住,把脸上那层厚厚的白粉都卡在了眉头皱纹了。
“我也不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人,如今世道好,猪肉不过35文一斤,算算这小半个月,已欠了我院里不下六十斤肉,合起来2100文,还有其他鸡鸭菜蔬米面豆腐,也难为这些仆妇忍到今日才发作。咱凑个整数,就当欠下3贯钱。马二嫂子回去问一问你们的王嬷嬷,这欠了的怎么还?是一并用肉补,还是用钱还?”
杨芸儿前世虽是文科生,但和钱相关的计数不限文理。何况,当年为了攒钱付首付,也是一块豆腐,一块肉那么算计着过来的。
“娘娘您这是说笑了呢,都是府上的,哪算得这么仔细。”马二家的额头渗出了汗,和着脸上的脂粉,直泛出油光,让她看起来愈发狼狈。
“嫂子你这话说的,再怎么家大业大,当家也得把账算清了!厨房每日送来的吃食,我都是一盘盘亲自检查,账本里可记得很清楚!”
杨芸儿用手指了指递簿子的高个丫鬟,贴心地说道:“莺儿那里还有手抄的副本,一会你带回去,麻烦仔细算一算,具体折合到这里每一名仆妇头上是多少,如何补偿,还劳烦你们这些老管事给一个章程,我就不细算了,免得说我克扣下人。明天不管他们去留,这半个月欠着的肉总要还人家不是?”
马二家的还想申辩两句,杨芸儿摆摆手,直接说道:“若你做不得这个主,回去直接问你们能做主的。开口就说自己听不懂的人,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正午就开始折腾,我累了,现在午休时间到了,我回头还得和这些人谈心呢。别耽误我休息!”
说着,杨芸儿朝门口挥了挥手,叫到:“不必守着门了,直接送客吧。我乏了,碧桃先去铺床。”
等人走了,杨芸儿也不管门外如何,舒舒服服睡了半个时辰。
杨嬷嬷一直候在外间,见杨芸儿起身,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杨芸儿素知杨嬷嬷爱纠结,便大大方方走到跟前,笑眯眯安慰说:“连累嬷嬷跟着受累。今日事出突然,我便自作主张了,来日夫人那里,还需嬷嬷多担待。”
杨嬷嬷脸上的笑卡在了皱纹里。
杨芸儿扑闪着大眼睛,继续说道:“是王府欺人太甚,嬷嬷和我都是受害者,谁知道他们能如此恶毒呢!这样吧,一会嬷嬷找人去一品斋买些熟食来,分给大家吃了,安一安大家的心。”
“那些贱仆也给?岂不白糟蹋了东西?”杨嬷嬷闻言直跳脚,她这次丢了好大脸,一时心急顾不得体面,嗓音都急了。
杨芸儿上前抚了抚杨嬷嬷的背,柔声劝道:“我们终究是要在王府待下去的不是?在这里,即便是杨夫人也护不住我们不是?”
杨芸儿心知杨嬷嬷银子看顾地紧,也有意逗一逗这个吝啬的老嬷嬷:“我今天话说得太狠了,现在也怕明天大家都散了,才不得不表表诚意补救,若真没人留下,那还不得劳累嬷嬷您么!”
她本就是个小女孩的外貌,此刻撒起娇来,颇有几分讨好的神色:“嬷嬷帮帮我,只这一次!说不定明天大家都留下了呢!”
杨嬷嬷原就心虚,根本招架不住,此刻只得应了。
杨芸儿心头一喜,其实她很馋那个烧鸡,平时杨嬷嬷把着银子,此前几次想叫外卖,都被拦着。今日却是个好机会,那就不如大方一点,毕竟吃独食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杨嬷嬷退了下去。出门时与已候在廊下的张婆子打了个照面,便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那张婆子本是乡野之人,来王府充当王嬷嬷的棒槌闹事,只凭着一股憨傻劲头,当劲头过去,心里便直发虚。此刻被杨嬷嬷气势汹汹地剜了一眼,刚鼓起的一点勇气,立马泄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