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州紫庐山北麓
夜晚的古道上,两边羸弱的灯光与清辉将青石板路映得明暗不定。形单影只的马车行驶在道上,七个诡异的黑袍人便零散落于马车周身,向着前方那亮着灯的路旁客栈走去。
客栈映出的光亮,打在了客栈外的马车上。那马车没什么特别,看上去像是官家的。
客栈内,前后左右四方桌间的酒鬼们已经快喝到神魂颠倒,嘴里开始扒瞎着胡话。楼梯上,南昭卿睨着底下三三五五的醉汉,等着她要的酒。
她柳腰无骨似的勾出了慵懒弧度,整个上身伏在扶手上。黑裘外披缭搭在玉臂上,裘毛似春风下的野草摇曳,衬着她披散在雪肩上的白发。
她额前两分而开的恣意发丝下,挺拔雪鼻与朱唇托起了雍容。远山黛眉间的荡着的清傲威汉,偏又在丹凤琥珀里掺了些许迷离蛊惑,叫人躁动又怯懦。
小二从楼梯下走上来,俩眼珠子险些蹦出来镶进她身子,一脚没迈上来差点打碎了手里的酒。
“(站稳身子)嘿嘿,姑娘您要的酒!”
南昭卿没偏脑袋,随意伸手用食指勾住了酒壶,红唇微启,从口中徐徐吐出口寒烟。
“嘎吱——”客栈的另一扇门突然被一阵风吹开,可那扇门明明上了闩。小二一怔,刚要下楼去掩上门,不料又一阵阴风倏然冲进客栈,缭绕三圈,竟将整个客栈的灯光都灭了去。
楼下的所有人眼前霎时一片黑暗看不清分毫。这诡异阴森的夜风比醒酒的汤水好用太多,竟让所有人同时都闭了嘴。
南昭卿凭着感觉向着门外的方向扫了一眼,转身悠然抬膝迈上楼去了。
二楼的房屋内,躺着泊州知州章庆。他此趟离开泊州江舟城之前,府衙内已经堆了两桌子命案,可比起这个,此刻他掌握的一些不为人知的证据却更为关键。他快马加鞭直奔京城,却在此地被一封信拦住了去路。
信是老友寄的,上面要他在紫庐山脚留一日,他这就从京城奔赴来见,说有要事相商。
信的署名落款是——谭文显。
章庆正在脑里分条缕析这段时间来掌握的种种证据线索,屋内的火光却随着闯入客栈大门的阴风,灭成了一缕青烟。
而屋外的守着的侍卫,在屋内屋外的光亮熄灭的瞬间,竟傀儡似的,出奇一致地默默离开了门前。
屋内,章庆抬起身子,见屋内的窗户都关着,便下床去看看灯捻。灯捻也还没烧到头,不该说灭就灭。他手头没有火折子,便出声喊着外面的侍卫,但久久无人回应……
章庆心里一咯噔。他不自觉压低了呼吸,借着窗外打进来的月光环顾了屋子内,发现并无蹊跷,这才稍稍放心。
他倒着身子坐回床边,正准备再次躺下去,后颈却突然感觉到一丝阴冷的鼻息……
南昭卿适应了暗黑无光的环境,走上了二楼外廊,瞧见黑暗下四个带刀侍卫从身边走过,可步履却犹如行尸走肉。她继续向前,却在经过一个门口时察觉到了些许怪异。
她步子往回轻轻一退,用耳朵把屋内那游若细丝的诡异声音捕获,而再想听个清楚,里面竟一丝动静也没有了。
她想是自己多了心,迈开腿半步还没踏出去,小刀刺破门扇冒出个狠尖来,竟直逼她喉头。
她微撤半步,用手指对准锋刃聚力一弹,力道沿着刀身振到刀柄,逼门内出手者脱刀离手,同时抬膝侧踹破开房门,可往里瞧去,只剩了来回摇曳的窗子。
而床帐内,还有忽明忽灭的星点火光。
南昭卿踩着被自己踢散架的木门往里迈去,顺手拔下卡在另扇门门扇里的小刀。她盯着床帐里的火光,搁下手里的酒,摸出了火折子燃了灯捻,让光亮瞬间弥满了屋子。
她眼睛微眯以此适应突然亮起的环境,待适应后,才发现血已经顺着床榻溢满了木板缝隙之间,缓缓向她脚底侵来。
而血源,正是床帘内。
她攥着小刀上前挑开床帘,床榻上那睁着铜铃大眼死不瞑目的男人让她瞳孔微微一缩,脖子上巨大的伤痕还在汩着鲜血,在床榻上泅开了满滩。而那星点火光,正是尸体上已经快烧成灰烬的纸张。
南昭卿掌心翻转生风,灭去了刚要被引燃的衣服与还飘着点点星火的纸张,用手里的短刀挑起那一摊灰烬,仅有三片还勉强算得上纸张。
这三片风马牛不相及愣是凑不出一句话来,可仍有烧去一半的字迹可以辨别——一是“丁王”,二是“铅山”,后面该还有些地名,可都已认不出了。
萧宋哪有丁王……宁王?
“章大人!章大人!”屋外廊道响起脚步声,像是三四人急匆匆赶来,“快看看章大人出什么事了!”方才如行尸走肉般的带刀侍卫们此刻恢复了神志,杀气腾腾地把这间屋子从门外围了个死。
冲进来的侍卫,床上的死尸,南昭卿手里的小刀——这未免太像作案现场。
带头的抬起胳膊发号施令:“就是你杀了章大人!来人!给我拿下!”
南昭卿抬手一声脆鸣的响指。刹那间,屋内兀自拂起一阵微风,浮光掠影之间,如霜雪夹梅香,转瞬即逝,而待侍卫们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他们抬起眼惊诧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只见她只是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烧残缺的碎纸,仿佛对他们视若无睹,语气波澜不惊道:“安静些,吵到我了……”
南昭卿放弃了碎纸屑上的蛛丝马迹,转向手里的短刀,刀刃与伤口的深浅大小都对的上,上面的血渍也还算新鲜。虽无法凭此物断定杀手的身份,但仅能根据质地与大小,推断使用者是位女子。
她看向“及时”赶到的侍卫们,若是先前他们那行尸走肉的状态是被药物所驱使,那这药效就如此凑巧,正好能撑到人刚死,让他们放个马后炮?
南昭卿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反复跳脱,最后把落在了那带头发号施令的身上——因为所有人都是配横刀,唯独他配陌刀。
她微微昂首,看着他那保持着抬臂动作的手,发现指尖有层正常肉眼难见的绿粉。好像只有协助作案的是“自家人”,侍卫们才会在该走的时间走,该回来的时间回来。
她眼睑下打睨向他,从他略带惊惶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你家章大人和你有仇?还是…你根本不是他侍卫?”
这话一出,屋内剩下的侍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今夜这场“意外”,他们才是最意外的。
“你们笑话看够了吗?还在等什么?!”那陌刀侍卫突然一声暴喝。
昭卿眉头微挑,突然嗅到了陡升的杀意,立马脚尖撑地后撤。
果然,八道身披黑袍的人影如鬼魅般从屋外掠进,把那剩下一半的房门也给冲成了四分五裂。他们从黑袍袖间抽出泛着森然寒芒的匕首,于瞬息间抹掉了那几个还不明所以然的真侍卫。
南昭卿回身五指微拢一翻手腕,而后五指对着窗户弹开,内劲自手心兀生破开窗户,随即点地翻出了窗户。她身如游龙翩舞,向下倾倒的同时,脚点秋风落叶借力一旋,拂袖间稳稳落在地面。
而与之一起落下来的,还有八位黑袍杀手与那一位陌刀侍卫。
南昭卿扫了一圈分开八位站立的黑袍杀手,腰上戴的菱形木牌,上面还刻着奇怪的锁链图纹——晦祟。
平辽的江湖势力,还算颇有些名声的暗杀组织,隐于黑夜索命于无形。他们也被江湖人戴了个低俗难听且妥帖的帽子——黑鬼。
晚风在萧瑟大道上倏忽间大了些,刮得叶子娑娑作响,满是杀机的沉寂下,一道寒芒出袖率先打破了僵局。
她偏头避开突刺来的匕首,用两指指尖钳住尖锋旋拧,让那匕首微微有脱手的架势,手指一弹,蹦飞了匕首,而后提膝侧蹬送了一马当先的杀手一记滚地摔。
剩下七个挥舞匕首接二连三的刺来。她背着只手毫不慌乱地点地后闪。杀手们群围而上,她却总能精准抓住匕首间的缝隙处避让。
她右脚向后刹止发力,扬腿鞭飞一把匕首,又伸指精准将其攥住,旋把变手挥刃割喉,飞血寒芒在一线中交织上演。
又是四把匕首刺来,她点地借力腾翻倒旋在空中,避过了所有攻袭,而后平稳落地拉开身位,匕首架住四个黑鬼的追加攻势,却没料到两侧还有蹲伏已久的,似箭矢离弦袭来。
身前四个黑鬼的匕首相互咬错,锁住了她的匕首。她松手后撤瞬间,刚想抽手对付两侧袭来的黑鬼,可那两侧的杀手,脑袋竟被突如其来的细小短箭洞穿,重重栽倒在地上。
她身形带着余劲继续倒退,余光突见身侧一素面折扇携风而旋,于空中开花刺出尖刃,在她身前划出个完美弧线,于瞬息间割裂黑鬼们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