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氏早年就身子骨弱,这些年来始终在调理,别的大户府中常用熏香,丞相府缭绕的却是药草香。因此顾栩念自小最不怵惹祸,回得家来却总也不敢让娘亲知道。
“还是老样子,并无大碍,”丞相夫人柔柔一笑,伸手摸摸顾栩念的脸颊,“念儿清减了。”
楚肃一惊,心说顾夫人这是要兴师问罪啊。
本朝一品诰命本就不多,景凡祯正是其中之一。她是将门出身,自从嫁得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出行内外端的是婉婉有仪,却从没有人把她当作性格柔弱的贵妇人。
这倒也想得通,没有一个柔中带刚的娘亲,也养不出顾栩念这样的女儿。
顾栩念与楚肃对视一眼,自己摸了摸脸:“不应该呀,我在谦王府吃得好睡得好,定是娘亲这几日没见我,忘了我什么样子。”
丞相夫人刚要说话,顾栩念便噘了嘴:“娘亲不把我哄好,我今天就不吃饭了!”
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丞相夫人含笑道:“是娘错了,快别耍小孩子脾气,让王爷看笑话。”
“我什么样子则钧没见过?他才不会介意这些。”顾栩念才嘟囔了一句,之后识趣地闭了嘴。
顾丞相对夫人用情之深,恐怕比对儿女更甚。若是听见她的说法起了攀比之心……她才不想被父母习以为常的小情调明晃晃地闪了眼!
午宴时顾栩念不得不再次面对那帮旁支的亲戚,虽然有些人她不知道是哪家的,但这种气氛之下,总能糊弄过去。
毕竟这厅里乱哄哄的,有兴致来了划拳的、也有扯着嗓子寒暄的,就算她叫对了人也听不出。
听着满堂喧闹,顾丞相也按了按眉心——顾家因他发迹,但他始终不肯做大家长的原因正是在此:原先的小门小户突然翻了身,便自视颇高,毫无清正风骨。
不过仗着沾亲带故,便也当自己是豪门了。
依顾怀之的性子,就算他并未看不起这帮穷亲戚,对于此种难登大雅的习气也实难忍受,故而早早就携夫人离了席。
族中几位老人已逾古稀,自恃身份不与后辈掺和。没有长辈管着,小辈们就活络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堂表兄弟循例前来敬酒,顾栩念便来者不拒,冷着脸与他们喝。
不过别人是酒到杯干,她只抿一口,也没人敢多话。
很快便轮到了族中姊妹前来敬酒,她们四五个人围作一团彼此壮胆,看一眼楚肃便面色酡红娇笑连连。辈分稍大些的那个打头,走上前来只冲楚肃举杯,娇羞无限。
顾栩念心说就算够不上大家闺秀,好歹也是小家碧玉了,非要如此忸怩作态,还真不怕给家族蒙羞。却只是举杯与她利落一碰,仰头喝了:“先与我喝过。”
“姐姐这是心疼你,方才喝了不少,想教王爷替你分担些,”那远房的姐姐先替自己解了围,又要去敬楚肃,一声“王爷”喊得愣是拐了好几个弯,“是吧王爷?”
顾栩念一手折袖,似是凭空划出一道雁痕,再次截下了酒杯。
她微微一笑:“我可没说和我喝完就能与则钧再喝。和你?一杯就够了。”
毫不犹豫地将酒杯倾倒,顾栩念又说:“方才已经喝过了,你们可以自己尽兴,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念念,怎好如此失礼,”很快便有人来打圆场,自恃年长些便教训起她来,“虽说你是主家的大小姐,可我们在场的,全都年长你许多。”
若是按年龄来排,顾栩念今年十六岁,族中比她还小的就是垂髫以下了。
顾栩念挑眉道:“年长几岁也是同辈。就算是长辈,对我失礼在先,难道我便只能忍着不成?”
她并非借醉生事,就算她方才滴酒未沾,也会有此一问。
楚肃突然握住她的手,起身在她耳畔低语:“多谢念儿护着我。”
于是顾栩念没再说下去,面无表情地斟满酒杯,从左至右一一敬过,然后一饮而尽:“顾栩念失言,自罚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