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启明轮值啊。”
东阁南厢值守房的两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东阁大臣、启明阁大学士、太子太傅顾子墨停下笔,循声望去。
“原来是崔公公。”顾子墨笑道,“夜已深了,公公还有此雅兴到这东阁来,也是像顾某这般,睡不好觉么?”
自安乐朝以来,大朝会减少到每月朔望两次,东阁成为宁氏一朝的中枢,每夜都有东阁大臣轮值,以便应对一些要急之事——但这样的事毕竟还是少数,因此轮值的大臣们大部分时候也会在值守房眯上一觉。
但这些时日,顾子墨确实是难以入眠。
先是中都的流民生变,责任最大的中都府守备使贾守忠在神机营的追剿中伏诛后,朝中的流言便有部分被引到了顾子墨的身上——毕竟当年他的一道折子,让各郡守备荒废了三年之久。然后是河谷郡守备使傅东园上书朝廷,要求加强地方守备,以免再次出现中都这样的教训——中都被夏匪占据后,也曾向河谷派出一小部人马,被傅东园拒于郡门之外,因此他是守土有功的人,所以这份上书颇有份量,近日里也在朝臣中得到了不少的支持。
“年纪一大便不好睡了,就想起来东阁讨杯好酒喝。”
崔道一对东阁里的陈设一点也不陌生,径自坐到了屋内温酒的火炉旁。
“天气越发的冷了,是该喝点酒暖暖身子了。”顾子墨站起身来,取了一壶酒来,在崔道一对面坐下,“公公今日来的巧,要是碰见的林相爷或是谭公,哪里会有我这梅花酿这般的好酒?”
梅花酿是江东有名的好酒,当年顾子墨的好友、书酒诗画四公子中的以酒闻名的卢以阳便是最爱喝这梅花酿。
“林相、谭公也罢了。”崔道一摆摆手,“最怕还是我那族弟,明知道他有上好的梅花酿,却不敢和他对饮,只好叨扰你顾启明了。”
顾子墨闻言一愣,转念一想又笑了起来,“我看,不是公公怕见天章,是天章更怕见公公吧。”
崔道一庶出海宁崔氏,与如今的东阁大臣、天章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崔道衍是平辈兄弟。只不过崔道一母亲不得恩宠,受族人欺凌而死,这个庶子更是被送入宫中做一个公公,这对于六姓七家的族人而言当真是奇耻大辱。不过大苦之人也有大机缘,谁能想到如今崔公公成了景煜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这道裂痕,随着崔公公越是富贵当红,只会越来越深。
“老朽是崔氏的一颗弃子,启明是顾氏的一员叛将,妙哉妙哉。”
崔道一斟满一杯酒,“启明,不当为此浮一大白么?”
“倒确是如此。”
虽然出生江湾顾氏的顾子墨年少时便凭着一手好字名扬江东,可惜入朝出仕后正遇上陆清明、张太卿权倾朝野、拔擢寒门的时候,因此在翰林院足足冷落了十余年。自景煜二十年有幸随天子南巡后,以太子太傅之身入了东阁,余下这半生彻底被景煜皇帝绑在了年少的太子身上,变成了皇帝手中一杆对付六姓七家的长枪。
顾子墨一口饮尽杯中酒,这梅花酿不似北方的烧刀子,性情温和,此刻仿佛品出了为官近二十载的过往。饮完之后,顾子墨转着手中的酒杯,没有放下——崔道一深夜来此,必然不只是为了一口酒而已。
“听说东阁已经打算准了傅东园的折子了?”崔道一拿起酒壶,给顾子墨斟满了后又给自己倒上,“不是老朽该问的事情,随便问问罢了。”
是崔公公要问,还是景煜皇帝要问?
按理说,朝堂上的事当然不是崔公公应该过问的,但是如今天子卧床,崔公公的问话未必不是景煜皇帝的意思。
“傅守备言之有据,字字珠玑,东阁诸位大人都以为,没有道理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