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忽地涌上浓重的酸涩嫉妒◎
若青看到自己小姐被人抱着出来时, 是非常吃惊的。
当看清抱着小姐的那个人是谁时,吃惊又变成愤怒了。
她像个小牛犊一样冲上去,表情带着很多的不满。
而她还没有开口, 那个人居然对她竖起一只手掌, 示意她不要跑过来, 要慢慢地走, 以免吵醒了怀里的人。
若青脑海中狐疑地顿了一下, 接着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就听从地放慢了脚步。
小姐确实沉睡着,并不是若青先前以为的那样受了什么重伤,不过睡得很深, 确实有些像昏厥了。
“我把她放到马车上去。”
那位宁公子这样交代着, 声音很轻,眸光垂落在小姐身上。
若青心里想好吧, 既然睡着了确实应该到马车里躺着,而不应该这样被人端着。
于是退到一旁让开了路,还帮人挑起了车帘,习惯性地守在了外面。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还没出来。
若青忽地一个激灵,察觉到了不对。
自己身为小姐身边最贴心的婢女,所有可贵的品性,所有底线的道德,怎么好像都不复存在了呢?
于是若青又凶着眉毛掀开车帘, 打算出声驱赶:“这——”
下一瞬若青自己捂住了嘴。
因为她看见那个高大得好像能够把整个车厢都挤占的公子,两条腿都半屈着, 以一种一看就很辛苦的姿势弯腰俯身, 好像不知道怎样才能够离开。
而被放在软座上的三小姐一手揪着他的衣襟, 手指蜷紧着没有松,自顾自睡得深沉。
她……应该帮忙吗。
应该帮这位不君子的公子离开,还是应该帮小姐把人抓住呢。
若青的头脑更加有些混乱了。
宁澹回头,低声说了句“出去”。
车门口傻站着的婢女吓得松了手,车帘落下来,微微晃荡着,但好在冷风没有再吹进来了。
宁澹回头看沈遥凌,眸色很深。
他确实不想吵醒沈遥凌,因为她一看就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好。
但是他也不想要沈遥凌哭到昏睡,他会怀疑沈遥凌在梦中还在接着流眼泪,因此想要把她叫醒一下,让她起来重睡。
宁澹蹙眉审视地看着她,好像一直这样看着,就能看穿她此刻的梦里在发生些什么。
他犹豫的时候,沈遥凌忽然动了动。
手指失力地松开,往下坠去。
而后那条手臂惊得弹了一下,下意识地绕上来,轻轻地抱住宁澹的脖颈。
宁澹怔了怔,沈遥凌已经在这一瞬间之后睁开了眼。
他没来得及退开,沈遥凌已经睁开一条眯缝,看见了他。
沈遥凌愣了一会儿,接着揽在他脖子上的手一动。
宁澹:“……!”
头发被扯得很疼。
沈遥凌扯开他,靠着车壁坐了起来。
很离谱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接着转头看了看四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把我送上车的?”
再然后便是质问:“你又偷听!”
宁澹面无表情地揉着被扯掉了几根头发的那一块,同她争辩。
“也不算偷。”
沈遥凌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顾忌着宁澹前些日子帮了她一个大忙,现在她就会把宁澹的眼睛打肿。
——如果宁澹愿意不躲的话。
她说:“搞不懂你是什么癖好,但你不要再偷偷摸摸地跟着我了。”
宁澹没再争论这个。
因为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以后肯定就算不上是偷偷摸摸了。
若青听见里面的动静,非常快地钻进来,展示自己的忠心。
义正言辞地对着宁澹道:“请速速离开吧。”
宁澹恍若未闻,只低头看着沈遥凌。
冷峻的面容有些沉凝,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在等着沈遥凌跟他说些什么。
沈遥凌说:“还有事?”
“没有。”宁澹眼睫耷拉下来,转身走了。
偌大的一坨消失于视线,车帘掀起,冷风钻进来,带走他身上新雪般冷冽的气息。
沈遥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若青小心地靠在旁边,轻言细语地解释:“小姐,我拦过的……”
沈遥凌呲起牙,想吓唬她,最后却又算了:“你也打不过他。是我的错,怎么就睡着了?”
更可怕的是,被带上了马车也没察觉。
她又想到宁澹身上的气息。
熟悉到骨髓里的。
又变得不难理解。
沈遥凌叹了口气,把若青拉过来靠在她肩膀上,掩住脸。
“……回去吧。”
她都不太敢想象宁澹是怎么把她从老师家里带出来的。
更不敢想,老师看到了会怎么想。
今天来找魏渔,本是想正式告知他一个结果。
毕竟,魏渔跟她一样,付出了很多的心血。
可是她好像光丢人了。
唯一的好事,大约是今日被滔滔不绝的泪水洗涤了一遍,沈遥凌的情绪轻盈许多,不再失眠。
她这个晚上睡得很早,梦里偶尔闪过一些熟悉的拥抱,除此之外,倒是很安宁。
翌日早上起来,屋外闹哄哄的。
似是有了什么惊天的八卦一般。
沈遥凌揉着眼睛问若青:“发生什么了?”
若青先头已经在外面听了一轮,此时回答得熟练。
“说是又有位儒生从山风亭的游廊成名了呢!”
“听说呀,他的文章不仅风传于京城,还受到公主赏识,直接递呈给了陛下。”
这个待遇,可是当初欧阳思都没有的。
“噢。”沈遥凌懒懒地应了声。
山风亭的游廊是片才子书生心中的圣地,堪比鲤鱼跃龙门。
自从欧阳思“京都纸贵”一战成名之后,那里时常贴满文章,企盼着能得到贵人赏识,也能寒门入仕,混个好前程。
时日长了,作秀的有,但郁郁寡欢者更多,能引起这般轰动的,极为少见。
沈遥凌想着,虽无兴趣,但还是问了声。
“叫什么名字?”
若青连忙答道:“魏不厌。”
沈遥凌倏地瞪大了眼。
她反手攥住若青的手心,促声问:“你说叫什么?”
“‘魏不厌’呀。”若青眨眨眼,这个名字很好记,她不至于记混。
沈遥凌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早饭也来不及吃,径直跑到了街上去。
书铺、墨摊,这会儿几乎人山人海。
挤在外面进不去的人,各个手都伸得长长的挥舞着,着急喊着。
“给我来一份魏不厌的抄本!这儿,这儿!”
排在后面的人生怕抢不到,拽着那些从里边儿出来的人,好说歹说地求对方分他看一眼。
沈遥凌胸口跳得急促,指使家丁也去买了一本来。
看到扉页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沈遥凌手心抖了抖。
生怕是巧合,沈遥凌定了定神才翻开。
文题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西域论。
并不多么绚丽夸张,但沈遥凌瞬间呼吸就止住了,不可置信的喜悦胀满了整个胸腔。
她已经确信了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魏渔。
也确定了,这其中写的是什么。
是她的“妄想”。
是他们连日以来,一直在商讨、修正的提案。
她猛地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进。
目光震颤着往下看。
从一开头,文章便气势雄浑。
简明扼要地提出要与西域通商的观点,再从地势、历史、文化等诸多角度切入,任气骋词,精微而朗畅,甚至对比了以征战踏平西域和以通商掌控西域的利弊,拔高到了沈遥凌都从未想过的地步。
他的文藻仿佛带着神力,使人阅后被深深触动,再也质疑不了分毫,甚至有激昂沸扬之感,恨不得马上投入其中。
她从没想过自己粗糙的提案会变得如此具象化,如此生动,仿佛她想象中的未来,已近在眼前。
文末落款。
“魏不厌与一小友”。
沈遥凌阖上纸张,呼吸仍未平复。
她看着大街上为了争夺魏渔的文字而痴狂的人们。
只有她知道,魏渔不仅是个天才,还擅长豪赌。
文人们钦仰的是魏渔文章高妙,深于取象、论如析薪,即物明理。
而她心中鼓噪不息的是,魏渔压下的赌注一夜之间将她被人弃置脑后已然作废的设想变成了千金难求的宝物,让她渴望被人得见的理想传遍了整个京城,让她本无缘上达圣听的奏请变成了争相阅览的智慧之言。
赚大发了。
找到魏渔当盟友,真的赚大发了。
沈遥凌原地跳起来蹦了几下,马不停蹄地去找魏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