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另一边,携婢出行的李钰春以及文娉婷一边在园中赏花。
成片的紫龙卧雪、朱砂红霜开得拥簇明艳,二人一边欣赏菊花,一边悄声说起早间永寿宫去请芷萝宫云夫人却被打脸的事情。
正说着话,远远便看到木樨树下有两道身影在漫步,再一看,见是公主正与一个素衣女子挽手慢聊。
李钰春不免纳罕起来,那公主在宫宴上对她们爱答不理的,早上她们二人特意前去公主殿献好,守门的奴才却以公主未醒为由叫她们吃了闭门羹。
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与她这般交好?
身旁的宫婢青杏低声道,“夫人,君上曾下旨宫中诸人不得着白衣行走,前面与公主并立的那位只怕是那独独例外的云夫人了。”
文娉婷闻言望去,对于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云夫人充满了探究,她早就想见一见了。
听闻她曾得过疯病,在宫中横行无忌,疯玩疯跑,浑似个顽童,无半点后妃的形容举止。
还听闻君上为了照顾她,一直将她养在承天殿贴身看护,二人除上朝之外可谓形影不离。
月前君上却不知为何将之逐至芷萝宫命其禁足,本以为云氏失了势,可待她们入了宫,她竟又被解了禁足,真不知这云夫人是何方神圣。
“娉婷姐姐,我们看看去。”李钰春转了转漆黑的眸子,扯了身边文娉婷的衣袖,兴奋道。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妖精能让君上不顾后果缺席长乐宫盛宴,大婚之日直奔芷萝宫而去。
李钰春拉了文娉婷便迎面走去,为了彰显自己身份,还特意让青杏将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确定妆没花,衣服妥帖,首饰也都齐整,才昂首挺胸踏着尊贵的宫步走近了去。
秋意渐深,御花园开得好的花草尽是宫人悉心培育的应季品种,其余凋零的花木均已被裁剪过,不见半片枯枝残叶,满园的菊花争相绽放,颜色各异,花团锦簇,为盆中妙景,俯首可得。
可鲜少人注意到角落的木樨树花也开得正好,只因垂垂岩桂,翠叶参差,便瞧不见叶下茸金繁蕊,簇簇芳华,木樨花年年香浓,一树香风,十里相续。
云乐舒此刻与君亦萱连肩,伫立木樨树下,低声细语地说着话,鼻尖盈了缕缕清香,沁芳宜人。
李钰春几人越发靠近,便觉那浮世独立的白衣女子如同画中走出一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耀眼,让人心虚不敢逼视。
只见她简妆素服,素白云罗绣芙蓉鸟的交颈襦裙包裹着的身躯凹凸有致,两臂间挽了一段迤逦轻柔的榴萼色帔帛,腰间束着一圈编玉环的同色腰带,垂下一弯玉佩宫绦,压住垂落的裙摆。
她并未挽繁复的发髻,只是将一头乌墨似的绸发随意盘起,乌润如玉的发间别了个精雅的秋香色花胜,两侧的流苏交错发间。
一缕秋风掠过,落蕊纷扬,落了数朵在她发肩,她站在那儿,便有种无以言表的风情。
文娉婷等人看见她,似见了从九天降临的仙子,均不自觉地屏住呼息。
唯独李钰春,脸上表情由惊艳变作诧异,最终化成怒火冲天。
文娉婷是个谦和有礼的,与贴身奴婢珠儿朝云乐舒和君亦萱福了福身,道了句“公主安好”,转头看着云乐舒露出局促的笑容,按嬷嬷教的礼仪与她寒暄道,“想必这位便是云姐姐了,姐姐果真如传闻所说风姿卓越、端丽冠绝。”
虽说是寒暄,夸赞之语却是真心之言。
文娉婷脸上挂着亲疏有度的笑容,眼神间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探究。
她从云乐舒那白玉雕琢的脸庞上看出了她受宠的原因,心中陡然生了几分酸涩:这云氏果真是美极了。
云乐舒看着文娉婷聘婷秀雅的模样,还未开口,便觉一道锐利似刀的眼神朝自己剐了过来。
她这才注意到文娉婷身后,站着一个面色晦暗,怒目圆睁的女子......
她在心中哀嚎......
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云乐舒,竟然是你!竟然又是你!”李钰春语气尖锐,疾步向前与云乐舒昂首相对,胸中怒火滔天,根本顾不上与君亦萱问好。
云乐舒对她一如既往的敌意有些不明所以,却又随即释怀,轻轻拂去肩上落花,对她淡淡一笑,“是我。经年不见,钰春小姐,你过得可好?”
“你如今乡野鸟雀变阆苑凤凰,应该万分得意吧?装出这副云淡风轻的淑静模样给谁看?你当我不记得你从前趾高气扬的跋扈样子了吗?”李钰春一想起记忆中温文尔雅、清风峻节的云浈,便觉心头火气更盛。
“我想,我应该改口叫你一声瑛夫人才对,如今你已嫁作人妇,实在不宜还似当年那般总带着这股戾气。”云乐舒听出她言语嘲讽,以两人一贯水火不容的作风,她语气并无多少善意,却仍尽量维持二人之间的脸面。
君亦止赐她封号“瑛”,是美玉之意,在她看来,她倒像一块顽石。
“你呢,你又何尝不是人妇?公子他对你一片痴心,你却狼心狗肺攀上高枝弃了他,公子真是看错了人了!我实在为他不值。”李钰春指着她的鼻尖骂,气势汹汹。
青杏偷偷在旁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却浑然不知。
云乐舒的笑凝在唇角,心里又气又恼。
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修炼成的安闲心境瞬间风波乍起,点火欲着。
这下,全场人都惊住了。
这两个人显然从前便认识,莫非是有什么过节?
谁能想到独揽圣宠的云夫人竟会被一个初入宫的新妃戳着脊梁骨言语侮辱,还牵扯到其他男人,好像暗含些朝秦暮楚、始乱终弃的意味。
然而李钰春却不打算偃旗息鼓,继续步步紧逼,“只怕云夫人已忘了我口中的公子是谁吧?你如今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又有君上溺爱娇宠,可不比那年少情深、青梅竹马来得实在嘛?你倒是藏得挺深啊!”
场面已然有些收不住了。
连娇弱含蓄的文娉婷也忍不住向李钰春狂使眼色。
在这深晦肃穆的皇宫,怎么能这般由着性子大放阙词,入宫前嬷嬷教授的礼仪的第一条,便是“谨言慎行”。
李钰春为了出口气竟全都忘了。
云乐舒蹙眉不语,眸中凝起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