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我爷刚好在山里伐了一棵榆树,按家族谱给我起名叫孔令榆,他说榆树好,长得快,生命力强,榆树硬,不好伐,希望我能像榆树一样坚不可摧,那棵树是他用来给自己做棺材的,现在就停在院子里。”
他顿了顿,手指随着说话向院子里指了指,再开口时声音变得苦涩,“他说我跟那棵榆树一样,注定要给他养老送终,但我没想到他死这么早,他还没老呢,就没了,没在大雪之前了,我却连让他入土为安都没做到。”
说到这儿,孔令榆伸出双手揉了揉视线逐渐模糊的双眼。
他现在感觉头晕乎乎的,连东西都有些看不清,心想到底还是喝多了。
米乐一言不发地爬到炕头,在他旁边坐下,与他并排靠在墙上。
看见孔令榆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身体力行地默默陪着他。
他见孔令榆半天没再说话,还支着腿把头埋进臂弯里,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小臂,小声问道:“孔令榆,你哭了吗?”
孔令榆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迷离地看向他,眼底已布满醉意,“没有啊,我从来不哭。”
他是从来不哭,可脸上的悲戚却并不比哭少半分,这样的孔令榆,看着更让人心疼。
米乐的心被他难得的脆弱表情击中,艰难开口道:“孔令榆你不要难过,你已经尽力了,爷爷他一定知道的,等过完年,我们还一起清障,开春前就是用背的,咱俩也能把爷爷背下山,一定能让爷爷完完整整入土为安的。”
“嗯,”孔令榆咧了咧嘴,伸手抓过米乐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握住,“你还听吗?”
“听,只要你想讲我就听。”不知是因为被孔令榆的悲伤情绪影响,还是他也喝多了,米乐并没像往常那样挣开他的手。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二爷家,那时候我还小,什么也不懂,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我爷,除了往二爷家送吃的和粮票,他很少来看我。”
孔令榆再次陷入回忆,目光穿过米乐变得遥远。
孔村长家里四个儿子,孙子更是男男女女一大堆,他平时工作又忙,根本顾不过来孙子辈的事,何况孔令榆只是寄养在他家的一个堂孙。
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跟孔家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二堂婶虽然没有苛待他,却也算不上关爱,那时候家家孩子都多,自己生的都顾不过来,又哪有闲心关爱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兄弟姐妹都管二堂婶叫妈,而他得叫二堂婶,也不懂为什么他们叫孔村长爷爷,而自己要叫二爷。
他知道每个月往他们家送钱和粮的那个老头儿才是他爷,但是他不理他,每次孔令榆听说他来,都会从里屋跑出来,站在墙角期待地看着他,可是他爷总像看不见他一样,从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有一次,他意外听见二堂婶跟别人聊天。
“……对,不是我不爱养他,可他生下来就不是个有福的,克死他爸不说,谁知道他那个来路不明的妈是干啥的呀……”
“……还指望他长大了能记着我的好?嫂子你可别说笑了,只要将来别给我们惹来什么滔天大祸,我就阿弥陀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