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蓉说,“姐姐可别这么说,我也有白头发了,前几天还拔了两根。
能不老嘛,倾月都长这么大了,还有李……”
花蓉话说了半句,没法继续说下去,提起李觅寒就会想起那个丧尽天良的李玉堂,还是不要说的好,这里戳一下,她也跟着痛。
李觅寒与姐姐的关系花蓉知道时还很诧异,原本她以为姐姐和那个挨千刀的孩子只有花倾月。
李觅寒和姐姐极其相似的眉眼不得不说,确实证明了血缘。
但外形还是与那个负心汉一个样子,是爱是恨,她有些犹豫,不过翻来覆去好好想想,上一辈的事,又与他无关。
要论李觅寒也是她外甥,但是她不想靠近他,李觅寒像个冰块,远远的就感受到阴气森森。
也无所谓,她有花倾月就够了,感情还是从小培养的好。
花蓉感叹,这段时间事情一个接着一个,让她有点消化不良。
老天爷最会搞事情,平静的日子才过几年,又来折腾,就是见不得人过得太舒服似的。
一生平静自由活到死真是奢侈。
她转移话题,“要说当年,老坊主罚我可真的够狠的,打个半死,丢进柴房,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要不是姐姐,估计我早就成了柴房里的孤魂了。
老坊主也是真偏心,到了倾月这里,处罚轻多了,只是把屁股打开花,蹲柴房还管饭。”
花朝说,“你和倾月两个人受罚也都是应当的,你忤逆坊主,无视坊规,天天气的坊主肝疼。
她投毒下药上房揭瓦,搞得全乐坊上下人心惶惶,睡觉都要留一半清醒。
我看啊,倾月她是随了你的脾气,有样学样。
想想坊主也是倒霉,遇上你们两个小阎王。”
花蓉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哈哈。
坊主是真的辛苦,被我们两个一老一小轮番折腾。
现在我老了折腾不动了,倾月也长大懂事了,月坊是清净了,但也无趣了。
坊主她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长公主应该带她去过很多地方了吧。”
花朝说,“是啊,我还记得坊主临终前说要把她的骨灰随便找个山坡迎风撒掉。
是长公主舍不得,长公主对她有愧疚,有心疼。
带她远走,是想补偿她,还她自由。
坊主向往远方,但我不想离开乐坊,乐坊后面的桃林就是我最好的安眠之处,那里风景好,还能日日看到熟悉的你们。
以前是抗拒,现在是离不开。
长公主看人眼睛毒,她挑选的人都很适合留在月清坊。
有些才华,样貌出挑,不与世俗相融合的人,在这围墙里生活再好不过。
是她保护了我们所有人。
所以月清坊是什么,是我们的家,死活都无法舍弃的地方。
我们都是彼此的家人。”
花蓉扶着身体有点沉重的花朝说,“姐姐今日感慨颇多啊。
姐姐说的对,年少不知家的好,年老才知这里才是魂归处。
我们都离不开。
但是说埋葬桃林的事还太早。
真到了那日,我一定也会在姐姐身边。
月下桃林安眠,做鬼也惬意的很。”
此情此景,好像当年两个人在柴房里说的一样,只是岁月沧桑洗去了稚嫩的脸庞,眼里的光些许黯淡了一点。
两姐妹互相搀扶着走下揽月楼,想来好久没有谈天说地,好不容易给回忆开了个头,那就拿它来下酒,岂不是正好。
花蓉提议,“姐姐,索性,今夜我们不睡了,来个彻夜长谈。”
花朝自然是愿意的,她又怎么睡得着,“好啊。”
花蓉来了劲头,“姐姐,要不我去桃林挖几坛桃花醉,畅谈怎么能少的了酒,一半清醒一半醉,往事才能如梦似幻,真真假假难辨,苦的也能变成甜的。”
花朝对她说,“甚好,我同你一起去。”
花蓉拦住她,“唉,这种事让我来就行,你先去房间等着。”
花朝说,“也行,那我去厨房弄点下酒菜。”
花蓉边朝桃林走边说,“马上回来,等我。”
花朝不放心的说,“酒少挖几坛,倾月上次就说桃花醉没剩多少了,你给她留点,要不然,她又要闹脾气了。”
花蓉只剩背影,高喊着,“知道了,姐姐,我心中有数。”
花朝先带着小菜在自己的房间等花蓉,随后花蓉就捧着几坛酒回来,她把酒放到桌子上说,“看倾月留下的标记,就剩这些了,但是不用担心,喝光了,我给她买几坛好酒给她补上,她就不会生气了。”
花朝担忧的说,“要不,你还是放回去吧,倾月可没那么好打对,她对酒很执着,她要是不高兴,你能控制的住吗?”
花蓉虽然也怕,但是她说,“怎么的长辈喝她几坛酒都不行。
这桃花醉,还是我们帮她摘的桃花,帮她酿的酒呢。
这酒理应一半是我们的,平时我们也没打过它的主意,这些酒都进了她和她那些狐朋狗友的肚子。
再说,今天难得姐姐你我都有谈天的好兴致,必须开几坛酒喝喝。”
花蓉抱着酒坛,手放在封口处,稍有迟疑,她笑嘻嘻的对花朝说,“真要打开,心里还有点紧张。
我虽然垂涎她的桃花醉很久,但是从未偷偷下手过,此时还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真是刺激。”
花朝见她犹豫,自己上手撕掉了封口,给花蓉看的一惊。
花朝说,“既然久违心动,那就心动到底,不是更畅快。”
花蓉连忙点头应和,“姐姐说的对。
为了这份心动值了,拼了。
大不了她发疯,我跟着她一起。”
花朝笑着说,“你们两个倔脾气上来时,还真的如出一辙。”
花蓉得意的说,“当然,她可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
过去的事越聊越兴奋,要不是酒劲上来这一夜花蓉应该不会睡。
两个人只聊了过去,没有展望未来。
人到了一定年纪好像都这样,岁月无几,日后的年年大概都是一个样子,与现在相差不会太多。
人在这月清坊里,变数更少,所以对花蓉来说,未来是清晰的,只不过是重复现在的每一天而已,波澜不惊,石子扔下去,也是直线下垂,湖面都不会泛起涟漪。
未来是属于倾月的,她不安分,爱闯荡,所以她的未来不可预测,可能多样。
花朝倒是没怎么喝,花蓉不让,说她身子不好,就不要喝了。
花朝没有强求,她今晚确实不能喝多,喝多了再耽误事。
花蓉即使人喝的晃晃悠悠,意识不清,嘴上还时不时冒出两句话来,“我没事,我没醉,我还可以。”
花朝坐在旁边对她说,“妹妹,姐姐对不起你,乐坊以后就交给你了。”
有些话她不敢对着清醒的花蓉说,要道别,她张不开口。
花蓉也不知道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怎样,她大喊着说,“姐姐,你放心,乐坊就交给我,你只管休息。”
她拿起一个酒坛,往杯里倒酒,她的手有些抖,酒杯已经满溢,她赶紧用嘴去喝,还说着,“哎呀,好浪费。”
花朝拿过她手中的酒坛,对她说,“喝到这里吧,你已经手抖了。”
花蓉不服气的说,“我没事,我还可以喝的。”
她准备拿酒坛再倒一杯,可眼前的酒坛已经有了重影,她伸手去拿,抓了个空,整个人直接顺势倒下。
趴在桌子上的她没有再起来,估计是睡过去了。
花朝褪下身上的外衣,给她盖上,她对她说,“花蓉,姐姐对不起你,连累你自责了这么久。
你不用自责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命中注定,与他人无关。”
花蓉不知道是听了她的话,还是在梦中梦到什么,眼角滑下一滴泪,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花朝轻抚花蓉的背,像对小时候晚上总是一惊一乍说梦话的倾月一样,让她睡的更安心,更沉一些。
见她不再说醉话,她起身走到桌子旁,写下了三封信。
花朝把写有花蓉名字的信放在最上面。
三封信就放到了醉酒的花蓉旁边,确保她一醒来就能看得见。
她还想最后再看一眼乐坊,刚走了一步半,她又转身回来,她想,不用再看了,也不要再去道别了,这样下去,事情永远到不了结尾。
她拿出腰间的青色瓶子,原本冰凉的瓷瓶,因为在她腰间许久,已经沾染上她的体温。
她举起瓷瓶,说着,“这一杯,敬所有勇敢活着的人。”
随后她仰头将瓷瓶里的液体倒进喉咙。
原本她以为穿肠毒药会是苦涩难以下咽的,出乎意料,没什么味道,还有一点清凉,游走在肠胃间,有些舒服。
原来,结束这么简单。
她朝自己的床走去,在上面躺好,等待着。
等待里她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头顶上方,但什么也没有看。
“结尾”来得比自己想的要晚,清醒着半天,困意才出现,然后逐渐扩张。
整个身体仿佛在下沉,深深陷进云雾里。
最后整个身子动不了,眼皮疲倦的再也支撑不住,花朝干脆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