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耀从大伯那里知道今天又有陌生的人来村里了,大伯说应该是为他的事来的。大伯没让梁耀跟着去,上面已经来了好几次人了,也不知道这次靠不靠谱,家里的农活可不能因此耽搁了,别到最后城里没去成,粮食也没种好,吃的都没有了。
小吴已经来过大梁村好几次了,都是为了梁耀的事,要了解情况、要审批、要办手续,一切都弄妥了他总算松了一口气。跟梁耀的大伯商量好后,小吴去梁耀家找人,破败的青瓦房里光线暗沉,小吴仔细看过后确定梁耀没在屋里,又四处去找人,寻找到玉米地的时候看见梁耀蹲在泥土地上、顶着烈日勤勉的劳作着。
那一刻小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一件能改变小小少年命运的好事。
“梁耀!”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梁耀呆愣了一会才意识到是喊自己。名字虽然改了,但村里人喊‘要来’习惯了,没几个人会喊他梁耀。
梁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喊自己梁耀的人,一个穿着白衬衫、西装裤手里拿着文件夹的青年男子,看起来比学校的老师更讲究更有派头。梁耀答应了一声就住嘴了,他呆愣的看着小吴,等着对方的吩咐。
“梁耀快回家换身衣服,你的领养手续都办好了,一会就跟我走,我们要快点才能赶上火车!”。小吴工作效率高,对他来说梁耀的事就是上面吩咐下来的一份工作,越早办完越早交差。
梁耀下意识的哦了一声,抬脚往外走的时候,顺手把拔过的杂草也带了出来,他心里还想着奶奶的话:“拔过的草可不能留在地里,如果留在地里它们还能继续生长!”
接下来的事就发展的比较迅速,梁耀从地里回到家,就被大伯叫去河里洗了个澡,回到岸上的时候就被小吴兜头套好了衣服,然后小吴拽着他走向村口。
十二岁的梁耀开始慌张,这就要离开了?就这么离开?这么快就走了?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害怕还是留恋他也弄不清楚,总觉得自己应该要再回家一趟,告诉大伯帮自己看一下家,再把地里的活拜托给谁,还该拿上自己别的衣服……
梁耀稍稍挣脱了一下,小吴诧异的扭头询问:“怎么了?”
“就……走了?”梁耀不敢对这位看起来很有派头的城里人提要求,含糊不清的问了一句就没底气了。
“对啊!走了啊!我们得赶火车,你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需要带上吧?”小吴的话问住了小梁耀,家里还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可是什么梁耀也想不明白,他此刻只希望通村口的路长点、再长点。
梁耀不知道什么叫离别,也不知道该怎么道别,但是他惶恐现在这种感觉,要离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生活方式。对以后的茫然和陌生让他恐惧,他从一开始的顺从渐渐变成抵抗,脚步拖拽着缓慢的迈动脚步,每一步都好似要停下来不走了。梁耀的行为在小吴的眼里只是小孩不懂事怕生,毕竟带他离开大梁村对于梁耀目前的处境来说算是救赎。
拖拖拽拽的两人还是行到了村口大槐树下,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地方,此刻站满了人。十二岁的梁耀还没有被人如此重视过,见大家都聚集在一起还在想着谁家又有什么喜事了?直到村民全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嘱咐他,小梁耀才意识到大家是在给他送别。
梁耀惶恐的心在大家或关心或担忧的嘱咐中慢慢平静下来,大家的话像指路明灯一样,让他对即将面对的生活有了大致的应对办法。比如,大娘说只要听话别人就会喜欢你。老太爷说上课认真听讲老师就会喜欢。大婶说在别人家勤快一点,不要偷懒、多做家务就不会惹人厌烦……还有,要爱干净城里人讲究。少吃一点,城里人吃的少。嘴巴甜一点,长辈都喜欢有礼貌的孩子…………等等!
梁耀认真的听着,逐一回答着“恩、我知道了、我记住了、我会的、我会听话的,”在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慢慢前行,渐渐脱离人群的包围踏上属于他一个人的旅程。
梁耀紧随在小吴的后面大步朝前走着,大梁村在他身后变得越来越小,大槐树下的人们也模糊的看不清了。梁耀的眼睛酸涩却没有眼泪掉下来,父亲在世时对梁耀几乎没有什么要求,只郑重其事的告诉过他一句话:“‘要来’眼泪不能流给别人看,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流泪”。至于为什么眼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流,梁耀也没弄明白,他只是记住了父亲的话并照着做了。
翻过大梁山大梁村就彻底看不见了,梁耀和小吴正走着突然听到从大梁山顶上传来一声荡气回肠的大喊:“梁耀来——”。
这声音对于梁耀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梁天赐那小子的声音。梁天赐从小和梁耀玩到大,两个人的关系好到同穿一条裤子,梁耀想起梁天赐早上就上山放牛了,难怪刚才不见他人。
梁耀对着山顶上好友那小小的身影喊道:“天赐——我走了——你帮我看着点我家的果树——以后果子都归你管——”
“好啊——你小心点别被人骗了——我念完初中就出来找你——”山顶上传来梁天赐的回音。
“我走了——”,梁耀感觉自己不能再多说了,眼泪快忍不住了。他强压下不舍和难过,大力的对着山顶上的好友挥舞着右手,山顶上的小小人影也挥动着手臂回应着他。
梁耀强忍着不哭,一旁的小吴却被这一幕幕感动的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