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低矮的三尾戒鳇奋力扶起戚灵,仰脸问她:“琮华宝珠在哪?”
“带我离开,我再告诉你宝珠位置。”
“女人,南瞻人多谎言,我不能跟你这样做交易,你现在要说宝珠位置,否则我立即独自离开,并且高声大喊,吵醒四周哦。”
戚灵望着满目的海蚌帐篷,心情随即沉重,这些鱼人奴兵闷头嗜睡,若凭自己一人悄摸摸闯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三尾戒鳇若是从中搅乱,结局后果可就另说了。
戚灵问了雪琴魄琮华宝珠隐藏之处,点头说道:“傲来国北岛,朝露山,流云洞。”
“傲来国北岛,朝露山,流云洞。”
三尾戒鳇重复念叨两边,不温不火走到远处,顺手扯翻了一座海蚌帐篷,朝着鱼兵叽叽歪歪,虽然是鱼人语,但模样像是在破口大骂。随之这家伙边喊边跑,好似车轱辘一般,催促着那些鱼兵起身备战,起初鱼兵对三尾的吼叫不理不睬,只管闷头大睡,但架不住三尾一路狂奔一路呐喊,最终惊动了远处的娜迦。
“过河拆桥?!”
见到三尾闹出的动静后,戚灵目瞪口呆。
凭直觉想,应该是上次无妄海窟的事连累了三尾,使得这只鱼人耿耿于怀存心报复,但是心底玄松魂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回神。
“主人,定虚空,护住自己!”
原本周围是毫无敌意的鱼兵,但此时此刻看来,反倒觉得四面八方的海蚌阴影中暗箭难防。
戚灵双眉紧皱,攒紧拳头,傲然立于矮小的鱼人群中。
警惕、难过、愤怒,种种心绪,在一霎那涌上心头。
但她并未直接引动定虚空,反而又在一瞬间颠覆掉所有想法。
她极力克制,以心声回道:“玄松,你知道吗?我刚才又感受了,业海!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能清晰感受到,这就是业海波澜。”
玄松魂急切道:“主人!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戚灵心声说道:“我知道不是时候,但我想让你也明白,我的心思。”
玄松魂不耐烦道:“够了哦,左一句拯救黎民,右一句阻拦业海,我早想说,主人是痴心妄想啊,天真,幼稚,不!简直比读了几年书卷就妄想世代簪缨的南瞻士族还迂腐哦!”
体内雪琴魄劝道:“玄松,主人的心思,我们还听不真切吗?这想法虽然幼稚,但事在人为,咱们总可以陪着主人试试啊!”
玄松魂道:“试什么?她一介凡女不懂,你修行千年还不懂?这不明摆着,不听我的,马上要完蛋咯!”
荒原大地上,黑、白、灰诸色鱼人扛起棍棒砖石,这些鱼人也因睡梦被打断而面露狰狞,嘴里发出类似愤怒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好似麦浪滚滚,只待娜迦一声令下,就能活活啃食掉戚灵。
天色昏昏,戚灵实在瞧不清,究竟有多少鱼人正仇视着自己,但她毫不畏惧的喊道:“你们,你们本意是如此吗?”
鱼人等候进攻的命令的同时,听见海蚌营地间低语飘零:“你们是自愿背离海洋,不辞艰辛来到这片大洲么?你们还记得亲人模样么?和它们分离很久了吧。你们拿起地上的武器时,心底真的有那么多愤恨,要在我身上发泄出来吗?我知道,你们都是被迫的,败于娜迦族,而受尽苦难凌辱……”
鱼人们变得有些安静了。
就连玄松魂和雪琴魄也不清楚,戚灵为什么要说这些,“你们身中诅咒,无须恐惧!我戚灵,我可以给你承诺,还尔等自由,解除身上咒印!”
鱼人又开始躁动。
不过是因为它们当中,忽而涌入一只身材较高的女海妖,手执长戟,已经高举在半空,拿戟尖直直瞄准戚灵,以极其空灵的声音在质问:“南瞻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戚灵眼神冰冷,与之对视,“我能给你。”
娜迦女妖冷冷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妖的声音好似玉碎裂帛,略带凄厉。
那柄长戟尖在微微颤抖,戚灵没有正面回答她:“韦秋白的尸骨,我能给你。”
娜迦女妖嘶叫着:“白日做梦!可恶的南瞻人啊,你苍白的脸,就像你的心,充满恐惧,你怕我,才在此地逞强死磕,开始满嘴胡说。”
尽管耳膜被尖锐叫声震得生疼,戚灵却面不改色,只是不再言语。
娜迦迟愣片刻,问:“我认为凭你是不可能的。此时此刻,该是你哀求我才对!我才是施舍者,你的命在我手中,我能给你。那韦秋白的尸骨,被白酉剑气埋入地底!你是南瞻人,应该比我还清楚,白酉是什么人?!你凭什么拿回尸骨,你能打败他吗?”
戚灵斩钉截铁道:“我可以帮你,夺回尸骨。”
“你可以帮我磨一磨这根长戟,这样刺穿心脏时不会那么痛。你也可以哀求我,不要让尸体被风吹日晒,也许我一心软,会吃掉你美貌的头颅。”
戚灵平静回应道:“我可以挡住白酉剑气,我有定虚空。”
语气坚定,毋容置疑。
说话的同时,戚灵发现娜迦肩头晃了晃,逐渐放下长戟,走得更近了。
一个面色惨白的异洲相貌女人,满头触须飘舞着,上身套着芦花色软甲,下半身遍布蓝鳞,青色眼眸直勾勾盯着她。
这只娜迦惊奇问:“你……快让我看看,定虚空!”
戚灵毫不犹豫,引动意念,那团妃红色球体倏忽而现,瞬间罩定娜迦使她不能动弹,但立即又消失了。
经过这么一番惊吓,娜迦舞动长戟警惕退开数丈,“你为何帮我?!南瞻巫师!你有什么理由帮我?”
戚灵神色自若,“我自然有要求。如果可以,我打算要你放了这些鱼人,在场所有鱼人。消除咒印,使之解脱,让它们返回故乡海疆,至少,与你休兵罢战。”
娜迦忍住嗤笑,将长戟杵在地上,鼓掌道:“南瞻人族和鱼人族,什么时候这么深情了!”
戚灵忽而抬手,指着自己道:“我叫戚灵,你呢?”
娜迦愣道:“吾名瑶迦。”
“瑶迦,你说错了,我跟这些鱼人族毫不相识。”
瑶迦冷眼打量她说道:“若是释放你,我懂。可解救这些鱼人,一个南瞻女人,又在贪图谋划什么呢?”
戚灵正颜厉色道:“我只不过希望,你也回去,我要你带着韦秋白尸骨,回到属于自己的领地,回到静海渊去!并非海疆不够辽阔,也并非娜迦族对外策略有所不妥,你们承袭先辈意志,值得尊重,但鱼人族杀之不绝,复仇之心也如海底的燎原野火。去见娜迦族主海莎,告诉她,杀戮,救不了娜迦,无尽仇恨,仅能收获无尽灾祸。”
瑶迦凄厉的声色中充满疑虑:“南瞻女人,戚灵,你为何知道我族主名姓?”
这只娜迦海妖迷惑不解,戚灵也没打算提及雪琴魄,反而说道:“这个不重要,你只需记住我的名姓,别忘记我的许诺,我,戚灵是可以帮你带回那具尸骨的人。我猜,韦秋白这位亡故的南瞻人,一定对你们娜迦族非常重要吧!”
瑶迦没有直接回答,仅是点了点头,吩咐鱼人奔去营地另一侧,又拖拽回了一个白袍女人。
玄坛女使?
借着微光,戚灵终于在茫茫鱼群里看清了她,浑身浆泥的玄坛女使红着眼睛,面色瘆人,不用说,这位女使也同样被鱼人从水法传送阵丢了下来。
瑶迦冷漠的望着戚灵,脸也不转,忽然抄起长戟,熟稔甩腕刺向趴在地上的玄坛女使,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竟没有一句事先招呼,戟刃穿透了林蓉蓉,血流如泉涌。
戚灵只觉浑身冰冷,怒问:“你做了什么?!”
瑶迦仍旧保持那个姿势,一双青色眼眸,在戚灵双目里探索,“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等尸骨到手,也会放了你,同时遵守你刚提出那些古怪要求。”
戚灵满心苦涩。
真的无法理解,这些水族的思绪变化,无端且无常。
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夺走了一条性命。
望着无故惨死的玄坛女使,戚灵痛心低声道:“如何,如何。”
瑶迦淡漠解释道:“我猜,南瞻女人戚灵,会觉得我冷血,但你我的交易,不包括这个女人。与你交易,让我很不痛快,她,就当献祭我这颗不安的心了。”
戚灵浑身颤栗,急切问:“还有谁?还有什么人被你抓到这里!瑶迦,我不许你再伤害任何人了……”
瑶迦惨然一笑,摇头道:“没人了。”
※
入夜,细碎脚步声充斥鱼人营地。
瑶迦破例下令,掘土埋葬了玄坛女使,同时让戚灵独自安静待上一会儿。
黑暗中,远处的鱼人忽然骚乱不已。
瑶迦正从身侧抄其一螺清水,仰饮了一大口,幽声叹气。她听见动静,以为戚灵在耍鬼点子,急忙抓起长戟冲出帐篷。
她却听见营地远端,有个男人在高声喝道:“快点起火把,没有火把,砍些木枝烧篝火啊,难道你们鱼人都穷到没有刀斧吗?这么黑,怎么看得清人?”
鱼人营地一向隐蔽在黑暗中,也从不会生火。
瑶迦听着声音熟悉,下令放人进来,却发现一张熟悉脸庞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陌生人,一个南瞻老者身披灰氅服,满脸白须,手中擎着木杖,另一个则是黑衣护卫,面有疑色四处张望,骨子里透出远超常人的狡黠与机警。
为首的中年男人,锦衣夜行,微微仰着脸,也并非出于傲慢,仅是仰脸看着比他还高出一截的瑶迦,叹道:“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肯生堆柴火?就算是悄悄会盟,也不至于黑灯瞎火的吧。若是再没有这漫天星光,我甚至瞻仰不见你的美貌了,瑶迦。”
瑶迦冷冷俯身坐了下来,道:“南瞻人韦游目!你必须知道,我跟鱼人族都讨厌火,而且火光也容易被人族察觉,暴露营地位置。”
夜风细细,将谈话声传了过来,沉浸哀思中的戚灵猛然坐直身子。
雪琴魄道:“主人似乎认识此人?”
戚灵悄声回复着:“只是听说过,玉堂酒局大东家韦游目?还是凑巧重名呢?”
碍于相隔较远看不真切,仅能听见那个人在朗声发笑,“也对!那我就不在你这过夜了,长话短说,瑶迦,我并非兴师问罪来了,你们怎么率先撤退了呢?说好的一起对付白酉,为何贪生怕死?”
“你的计划太不周全了!我手下这些鱼人只会海战,哪里见识过无比凶暴的南瞻剑气,一开始它们不懂其威力,还不怕死,可是后来,这群死鱼,全都不听我指挥了!我问你,你们为什么不现身,帮兵助阵?”
韦游目背负双手,眯起眼睛,乐悠悠道:“计划不周全?你急什么,瞪起眼想拿长戟扎死我么?我说过,韦秋的白尸骨,只要耐心些,一定让你带走。”
瑶迦忿恨不平道:“南瞻人呢,油嘴滑舌,我实在听腻了。你如果不想死,说些实在的吧……”
“今日夜空中出现的那人,他是谁你知道么,那可是白酉啊!”
“我知道,白酉又如何?你不是自诩,妙计无双吗?”
韦游目冷笑一声,“你耐心点,听我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