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东北一角,七斤推门进了那间气机最为平凡却又最不平凡的房间,见到了那个气息平凡却怎么也不可能平凡的江一瞻。
江一瞻正在沉思,不知是望景,还是在追忆。
七斤不敢说话,气息沉重。
这的确是一个很平凡的房间,当七斤缓缓走进来之后。那些不管腥风血雨还是阴暗的思想,在真正走进这座房间之后都变得烟消云散,简洁或者说精致的小房间里温暖如故。
江一瞻就坐在那个木制铁镶的轮椅上。
他满头银发梳理得光可鉴人,显得精神,只是脸上皱纹堆积在一起,又显得老旧。
两种不一样的感觉汇聚在同一张脸上,平添几分矛盾与怪异。但也仅此而已了,基于世间大多数人都是矛盾的这一理论,这个矛盾也就不那么刺眼,这就是个很普通的老头罢了。
一切在他揭开身上的狐白裘就变了。
江一瞻的双腿齐膝而断,虽然尾部用裤腿卷住了,但仍旧给七斤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是一剑或者一刀而断,因为很齐整。
在掀开他狐裘的时候,他身体上散发出的威压同样浓烈,比刚才路过遇到的威压都要强烈,也更符合起先七斤对于江一瞻这一代文宗的认知,或者说预想。
在那一刻,他就是那个指点江山,天下顿首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狐裘放下之后,情形瞬间变了,变成了一种苍老的意味,威风不在,从他的身体里不断散发出来的,只有一圈圈历史留下的尘埃,他又变成了一名老人。
这名老人的目光始终都在向着窗外飘去,只有七斤进来房间之后,他才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眼前七斤。
“你来了....”
“嗯....”
七斤没有过多答话,一方面是来自江绀香的劝诫,一方面是他想要知道造成这样诡异的事的真正原因。
所以他暂时分不出精力来回答更多,他的大脑在飞速转动,转动的频率之快,比那天从神居山逃命回来的那辆马车的车轱辘还要快。
对于这个所谓的江一瞻,七斤自然是了解的,当然,这种了解来自东荒乡亲们的茶余饭后。
这种了解,和对于陈王的了解差不多,在阿爷告诉他错了之后,他便意识到这种了解不可靠。
世人皆知南景能从贫弱走向富强,在乱世中杀出一片天下,景帝自然功不可没,可谓英雄中的英雄,然而他身边辅佐他的两人也功不可没,却不可不说。
一是陈王,而是江一瞻。
先有陈王开疆,后有江一瞻定邦,一文一武,共镶盛世。
三策定荆扬,孤身入北茫,一语平金帐,豪气干云宵,百二终属景,西蜀话凄凉,执教十三载,天下身后知。对于这个一点武功不会的文弱书生,却能一语定江山,酒楼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对于江一瞻的青睐比陈王来的都高。
问题在于,世人皆知江一瞻一代文宗,半点武功不会,却不知他的腿如何断的?
这是一种难言的感觉,令七斤无比震撼,不禁感慨南景这潭水太深太沉太浊。
江一瞻定定看着七斤,看了许久,像是确定了什么,嘴里喃喃了一句“真像”,然后收了眼光,自己转着轮椅到了书桌前,蘸饱了墨,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着什么。
行文舞墨太过潦草,用写来形容也不是十分恰当。
半响之后七斤回过神来,恰好江一瞻笔落成行,将笔放下,对七斤招了招手,招呼他过去。
“你过来看看我这刚画的画。”
确实只能用画来形容,每一滴墨珠坠落,掺杂在一起,将一大片的宣纸洇晕成两坨更大的墨团。
初一看是两坨墨团,但江一瞻说这是画,那就必定是画。
钻研去看,便出现了他之前看不到的许多线条,他的思路顺着这些线条走,丝丝分明却怎么也绕不过去。
也感觉不出这些线条中有什么意思。
“你看到了什么?”
江一瞻用或是震惊或是欣喜或是不安的情绪,颤声再次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七斤疑惑的转头看着他,不着急回答,先仔细地想了想,觉得不能失利,委婉地回道:“我看到了两座山。”
江一瞻此刻的脸色有些微白。
“为什么不是一条河?”
“一条河?”七斤怔住了,忍不住转头在看向那画。这次,他观察的更仔细了,包括桌脚那盆败落的观音竹,和这一张明显为江一瞻断腿而设计的明显不同寻常的桌子?,他都没有放过。
模糊之间,还真让七斤看到了一条河,蜿蜒曲折浮现于纸上,笔走龙蛇惊天地。
这河太远,一时之间让七斤看不到头。
等到眼睛实在看的生涩,七斤揉了揉眼,才发现,刚才发现的“那条河”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