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的语速、语气、乃至语调没任何改变,仿佛有意无意地问这一句。然而其中实际态度已经有了变化,正前的七斤有切身体会,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日挂中穹,天气就不像早间那么冷冽了,突然从心头冒出来的这一股寒意,就自然不是天气的缘故。
一式剑诀便能够让三叔如此模样,那个一式剑诀,想来必然极不简单。
同样地,七斤当然知道那一式剑诀不简单,如果自己的推论正确,二老与三叔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那么让他们都珍之惜之的东西,也绝对不是什么随意的东西。
只是知道归知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还是太苦,不如睡到日上三竿,不如下河摸虾,不如去大榆树下呆个半天,甚至不如和王寡妇家大黄斗嘴。
所以,练剑是不可能练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三叔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先前上山之时,我见你轻身功夫不错,是下过大工夫的,闯荡江湖也能让人放心,打不过,至不济也能跑路不是....至于剑法,怎么,不敢说话了?”
江湖人士要登这山,自然不可能顺着山道慢慢爬上来,别看这山有百丈,起早时候三叔一手拎着他一路小跑就上了山。
至于说轻功,三叔也没说错,七斤那是真的下过功夫的,至少现在山里的熊罴是追不上他,水下滑溜的大鱼小鱼也逃不过他的手心,更甚者,阿爷要拿他弘扬家教的时候,估摸着也能跑一两刻钟。
正是兴之所致,才学的快,能从阿爷的口中得到个小有登堂的评价,让七斤高兴了三宿没睡。但也没厉害到什么程度,至少现在脚底下这山,七斤是怎么也上不来的。
从懂事起,七斤就开始学武,其他功夫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偏偏这轻功却是重中之重,年仅十三便小有所成,十四岁越练越苦,十五岁愈发精进,十六岁因为想登这山险些摔断了腿,休息了一年,十七岁便得了个小有登堂的评价,以至于今,七斤对这登山的想法就淡了三分。
“苦也!”七斤喉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三叔问的急,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说辞,没想到上山时候的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竟结下了现在这恶果。
依照三叔的脾气,若是自己说不出个丁卯来,少不得要抓着自己从这山上扔下去,再在快落地的时候捞起来。对于这种事情,七斤很笃定,尤其是在经历过一次之后。
应该是死不了的,但其中滋味,最好还是不要尝试的好....尤其是在你不想死的时候。
望着触手可及的云彩,斜角度瞥了一眼山下遍野,只是望不到头,目力所及处只有一片空空如也,那些佛经上说得万法皆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到底学的怎么样?”三叔越问越急,将腰间阔剑解下递过来,“耍给我看!”
“要说今日上山,委实太急了,三叔你拎着我就要上山,鱼鳞也没带在身上,这里地方也小,一时半会也耍不开。”七斤成功地将心头一丝晃动按了下去,看着三叔递过来的阔剑,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三叔,你的剑太重,不好用,还是先下山吧,拿了鱼鳞,我再耍给你看。”
七斤暗中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两颗眼珠子就定定地注视着前方,不太敢往别处瞟,自诩还不错,有几分书文戏理中说的风骨,可只有一篇落定之后,回首一晤,才发觉自己适才好像把下山两字说的太急了,且说了两遍。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原来已在局中,心早就乱了,女词人说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罢,和现在倒也差不多。少年猛地回神,不觉已晚,惊起的却是自己心中的一滩鸥鹭,一边警戒自己,一边暗暗诉苦,接着便祷告上苍,只求三叔未曾意会。
三叔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虽说他是江湖中人,生性洒脱,但万事万物总得讲个规矩,在这个中年男子的一生中,伴随了太多的规矩,从生到今,无时无刻不在心中铭记这两个字。
那一式剑诀当然珍贵,面前少年身在福中不知福,徒然不知,中年人却知之甚详,那一式剑诀的珍贵程度,放在当下的江湖,足够再添十万人头。
但这剑诀再珍贵,也大不过规矩。
尊卑在这个坚毅的中年男子心中就是那几个大规矩中的一个,多年前被面前顽劣的少年气的脑盖冲天,三尸离体,不自觉间就破了这规矩。
后来在挨了一顿鞭子之后就又把这规矩捡了回来。
三叔接回了自己的阔剑,摇了摇头向崖外走去,脸上尤自挂着淡淡的失落与不甘,这颜色,他也不想让少年看见。
若说这世上能让三叔无可奈何的人,一定不会太多,这少年定然就是其中一个,应该还是榜首的一个。平复了少许心情,以为侥幸的少年还在沾沾自喜,却听三叔背着他叹息说道:“江湖险恶,你自己得当心,说到底,这世道可能又要乱了!”
“乱了好,宿弋也好久没见血了。”三叔拉着阔剑摆在面前,细细地摩着上面的铁锈,望向山崖下的遍野田园,轻声说道:“江湖太远,有些事得你亲自去体会,才知道其中险恶,至于今天,也就到这吧,一是时间不够了,二来嘛......”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