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巡视,这是历朝历代皇帝在位都要做的事,一,是体察民情,观己政效,二,是预防下部官僚不义,蔽上为害,三,是为亲游江山,壮大志,开盛世。
拂晓时分,一队二十几人的人马从汴京城驶出,这在汴京来说,最是正常不过。有时,位高权重者出行,队伍更为壮观,便是行李器具都要占了几车,更遑论侍从家眷。
谢长柳跟着飞鱼一大早就在十里坡等着,他们清早就先出了城,在这等着和队伍汇合。
谢长柳被清晨的风吹得凌乱,由于早晨清冷他把手藏在袖笼里,此刻也不情愿拿出来拨开在脸上舞动的发丝。下巴蹭着披风的毛领,他都感觉到已经沾了浑身的雨露。
可等的人却还没看到影儿。
他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带上自己,难不成是怕他跑了吗?还是怕他去找元艻报仇?不是也给他上上镣铐了么?究竟在怕什么?
比起清晨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他更在乎的是焦灼的等待。
没等他心里埋怨多久,就见远远的车驾驶来。
那支队伍在十里坡的亭子前停下,华章带着一众羽林卫乔装做侍卫模样骑着马护卫着中间的马车左右。
飞鱼本要带着谢长柳骑马,哪知马车里传来秦煦的声音。
“上来。”
未指名道姓,可众人心知肚明都知道说的谁。
飞鱼无法,只得自己骑马,谢长柳顿了少许才往马车去。
坐在马车上的侍卫下来扶他上了车,见他脚上露出的镣铐也面色无波。
马车朴素,不是很大,坐下两三人还是勉强的。
中间还摆着一张小圆桌,上面摆着茶壶器具以及两碟点心。
秦煦纵然是出行,也很惬意享受。
这是他应得的。
自上了车后,谢长柳就坐在门口的位置便很安静的待着。
他靠着车壁,垂下眼睑,好似昏昏欲睡, 其实是在盯着车帘在他黑色的鞋面上晃动。
秦煦不动声色的打量人,距离上月离开东宫,又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他皱起眉头,有种要提审飞鱼的冲动。
五年的折腾,在东宫养得珠圆玉润的人都要变成树干了,
秦煦心里不郁,想要把谢长柳养好的心思愈发旺盛,他视线落在精致的点心上,示意谢长柳吃东西。
“吃。”
一个字,简短。
说得没头没尾。
谢长柳闻声抬眼看着秦煦,不说话,也不动作,在秦煦面前,除了一开始的愤恨,就只有古井无波般的态度。
秦煦不耐烦了,捻起一块递他嘴边。
糕点碰到他的嘴皮,被逼得无法的谢长柳微张口,秦煦就一骨碌的塞了进去。
他的手指触碰到谢长柳的唇瓣,温热的触感让他有点发热。
他匆忙的抽回手垂在膝上,目光却是灼灼的盯着谢长柳那微阖蠕动的嘴唇。
谢长柳尝了,是梨花酥。
是那日尝过的已经不好吃的梨花酥。
味道还如那日一样,没有半分区别。
他又觉得嗓子痒,于是开始咳起来,这一咳就一发不可收拾,咳得嘴里嚼碎的梨花酥都吐了出来。仍只觉得喉咙里面痒得难受,他掐着脖子,试图让自己好受。
可这一切在秦煦看来,触目惊心。
他抓住谢长柳的手腕,生生的把手掌从他脖子上拉下来。
他看着他洇红的眼角,看着他涨红的脸庞,看着他嘴边的沫子,以及被掐出红痕的脖子。
他不可控制的发抖。
秦煦怕,怕谢长柳死,也怕这样的谢长柳。
明明还活着,却让他难受。
他怎么……这样了?
明明他知道答案的,可是他还是去试想其他的理由。
那个乖巧懂事的小柳儿,怎地会这样伤害自己?
他觉得自己制止的谢长柳自残的行为,其实,他制止的是谢长柳拯救自己的行为。
“太子……”飞鱼听到里面的动静,焦急的骑着马在车周围转圈,要不是秦煦在里面他早冲进去了。
谢长柳近来生性冷情,对他们满怀仇恨,就生怕惹到秦煦,秦煦迫不得已对谢长柳动手。
可过了一会,里面便没动静了,他仍旧无法放下心来,忍不住在外面出声询问。
“无事。”秦煦答完,他闭了闭眼。
努力克制他的情绪,手上却没有松开。
他的目光皆落在谢长柳身上,最终,伸出另外只手把那盘只动过一块的梨花酥整盘端起来想都没想的从窗口丢了出去。
“啪”地一声,应声而碎。
飞鱼诧异的看着扣倒在地上的梨花酥,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黯然的打马往前,车轱辘碾压过梨花酥,埋在了泥土里……
谢长柳靠着车壁,好半天才顺回气,手腕还被秦煦抓着,他挣扎夺回了自己的手,手腕处却已经留下了一圈的淤痕。
他垂眼看着手腕上的淤青,指甲刮着那道明显的指印,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长柳……”
谢长柳扭头看着秦煦,突然说;
“你要铐手吗?”
秦煦一噎,后面的话突然吞回了肚子里,再也说不出来。他有些无措的看着面前的人,原本的持重变得卑微。
他心中压抑着冲动,却是无处发泄。
他看不得谢长柳那淡然冷漠的模样。
秦煦再没有说话,却是钻出了车厢,车辕上的侍卫看见秦煦出来,立即拉住了正在行驶中的马匹停下。
“主子?”见着秦煦下车,华章驱马上前。
秦煦却是要马。
“给我牵马来。”
华章看了眼旁边的马车,只见帘子遮挡的严实。
他翻身下马,让出自己的坐骑。
换过秦煦骑上马,队伍这才继续重新启程。
车里面的谢长柳安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左脚轻轻地碾着地面那梨花酥的碎渣,镣铐垂在地上,一室孤寂,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