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邱频的话,第二日午后,耳边突然响起门锁咔嚓打开并落下的声音,铁链叮哐的坠在地上,也敲响了谢长柳几欲沉溺的心。
谢长柳回身抬头时就见了已经微敞的牢门。
门外无人,寂静无声。
好似门锁落下只是巧合。
但谢长柳已经不信巧合了。
这是要他出去呢。
他站起来,拍拍后面沾着的草屑,越过那桌完好无损但已经招来蚊虫的美食佳肴走出去,走过一间间空荡的牢房,走过蜿蜒与曲折,他走出了困住他的天牢。
初见天亮,恍如隔世。
他其实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是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了。毕竟,他犯的罪,足以千刀万剐。
门口守着两侍卫,他打着他们面前而过,都只平视前面,倘若见不着他。
道上停着一辆青布小马车,车前候着一个青衣小太监,车辕上坐着一个戴斗笠的带刀侍卫。
看样子是等着他的。
见他甫一出现,那本安然静待的小太监就小跑迎来,在他侧前方弯着腰道:
“谢公子,奴才是东宫鱼总管底下办事的,奉命带您回宫。”
回宫。
谢长柳想,自己还有回的那一天吗?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到了东宫门口也未停,直接在开了的小门处进去,绕过一座座行宫、亭台楼阁,直至长留殿外。
东宫主殿,谁能有那个资格驾车而至?除了那九五至尊便是东宫太子了,可他谢长柳也有这么贵重的一天,却说已经落在泥里打滚了五年。
长留殿,一如当年,变化不改。
风吹歪了檐下挂着的灯笼,底下坠着的金线流苏翩翩起舞,悬着的环佩叮当作响。
他叹息,自己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被请下马车,马车便被驶走,小太监也不见了踪影,独他一人站在长留殿外,望着这座殿宇陷入沉思、进退不得。
要他来的不是鱼总管吧,东宫的主人是谁,他还是晓得的。
固然他不欲进那地方,可还是无法在外面站上一下午。
人,总是要见的。
他缓缓踏上那曾经踩过千万次的三步的石阶,再行四步,便是殿堂门下,大门此时敞了半边,漆红的雕花镂格大栓面,约有半掌厚的门板,散落一地的碎光。
太子为人纯善,体恤万民,从不铺张,可这长留殿内,四面都是做了壁橱,壁橱内,满是红白翠绿的玉器珍宝,好不豪奢。
谢长柳情不自禁的扫过那一件件的精美绝伦的玉器。玉髓玉环玉石玉佩、玉如意玉镯玉带应接不暇。
秦煦,有这么爱玉吗?
爱玉的人,从来都是他。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稀里糊涂的被寺里的师傅批命,他是个瓷器的命,要用珍贵的物什压一压,不然,就命运多舛,恐易早折。
她爹娘宠他不得,不仅信了,还诚惶诚恐起来,后自然而然的花大钱买下了寺里的一件玉项圈。
因此,他屋里最不缺的就是玉器,也是在这样的熏陶下,他自幼喜那玉器摆件,那时在东宫,连扇子都是挂的玉坠子。
只是,那师傅一语中的,且戴玉也没有改变他多舛的命途。
反而是逃亡的这些年,他从叔父那听得,那寺里的和尚,但凡见到给自家孩子批命象的富绅豪士,都是这样的说辞。
既是富贵人家,自然对孩子格外周密上心,从小捧手心里长大,哪里就那么多波折多舛,为此,平平安安长大的孩子占绝大多数,而那寺庙因此香火不断,在众人心中被视为最灵验之地。
想此,谢长柳不禁笑出声来,他那傻傻的爹娘啊,半生学识,为官数载,哪里不知道这点门道,不过是为父母者,关心则乱啊。
“长柳。”
声音带着一股颤音,他听过,陌生又熟悉。
谢长柳放下抬起的手,转头。
对面的秦煦,一身玉色的锦衣华服,身形颀长,丰神俊朗,如月朗朗,如风习习,松柏有弛。固然不发一言,却也有股上位者的恢宏气势。
终究不是当年那个会低头的太子了。
也不是那个会带他回家的秦煦了。
“太子唤谁?”
谢长柳这个身份,已经不是他的了,他早在五年前就把这个名字埋了,埋在了那片荒山里,那连片的无名的空坟里。
秦煦望着他,眼眸里是隐忍的涌动。
他该知道的,谢长柳恨极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