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部队的所有人都知道炊事班的菜窖各种违禁的东西多,但是真要是起抄家抄出来些那什么,那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对于老兵而言,他们藏东西的本事,可以说是举世无双,藏哪里有时自己都找不见,挖地三尺也抠不出来。
反正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算是一个干坏事的小天堂。
没有人觉得这里气味难闻,谁要是被请到这里,那才开心,说明有小灶。
外加上违反纪律的时候,有时也有些小开心或小激动。
我就见过,老邓能把好烟藏在白菜心里,他用塑料袋裁成小的保鲜膜,然后把烟包裹起来,用筷子从白菜后面捅一下,把烟怼里,然后放在架子上,做好记号,第多少行多个组多少棵。
然后回来心安理得的蹭别人的烟,人家要是找他要,他就拿四块钱的吉庆来对付,更过份的,我见过他拿八毛钱的乐士跟人家换吉庆烟。
十几块的万宝路他才不给呢。
然后自己没事儿的躲起来享受。
有的时候,万一白菜弄乱了,做饭时一刀劈下去,掉出来个啥,一点也不意外。
只有在我们这种过年的时候,才会做一次清理,大家凡是托关系到炊事班菜窖藏东西的,都要过来调整一下,要不然一不小心,可能被别人A了。
那天,我记得好像是大年初十吧,我们训练完事后,回到炊事班,就发现老邓不在。一问之下,老兵们才给了一个暗示,几个老家伙在菜窖喝酒呢。
他们买的最便宜的烧刀子,几块钱一瓶,然后用部队配发的缸子一人半缸,弄了点辣椒油拌了个咸菜,然后把当天做的菜预留的一小部分端出来,美滋滋,一边喝一边感慨。
“过了这个年,就要离队了,离要走的日子越来越近,看着自己带的最后一批小王八蛋们快乐的成长,没有一个跑肚拉稀的,也算知足了”老马说
老邓搂着他的肩膀说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成了废物还能在这混几年,临了临了能有个兵继承衣钵,也算老天开眼。
李班长则是大口大口的嚼着,他觉得最后带的这批兵里,苗子还是有不少,得想办法整到教导队去,趁老兄弟们都还没走,再加油练练,回来就能挑大梁了,兴许能出来个少尉排长。
105还需要有大梁吗?一个老班长问,他洒然一笑说“咱们的炮,现在已经连M1A1的皮都伤不了了(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后来这玩意让我吃了不少的苦),多近的距离都打不穿,我们的专业估计要淘汰了,不知道咱们再继续教他们,是在帮他们,还是害他们”
“怎么能这么说?”另一个老兵吃了一口大葱蘸酱,然后讲“时代会变,专业会进步,说不定过几天能研究出来新炮弹,一样能打”
“可是你听过火控雷达吗?我们开着吉普车,很难再抵近射击了,要这是真打起仗,老美那玩意,咱们就得拿命往前靠,说不定咱们这帮老家伙战成一排,只有最后那辆车,能射出一发穿甲燃烧弹”
“你担心个啥,靠就靠呗,真要是有那时候,咱们拼了一个连,打趴下他一辆坦克,也值。那铁嘎达是步兵的克星,毁伤一辆,至少减轻咱们步兵兄弟一个排的压力,总比让老步那帮瘪犊子抱着炸药往上冲强”
“步兵的三区打坦克,呸,更过时”他还不忘嫌弃一下人家两条腿的步兵。
“哎”!老兵们开始沉闷,他们都是要快走的人,已经看到了自己在部队的尽头,所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不舍,想留下点啥。
老马说,他的照片挂在连里已经很多年了,不知道还能挂多久,长江后浪推前浪,新兵早晚都得上。
一代就是一代,几个老家伙说着说着突然的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大叫到“干”
菜窖里的只有一个油灯,很昏暗,但是他们都能看到彼此的笑容,很灿烂,有一种“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的感觉。
这时,一个老兵许是喝多了,他拿着筷子,一边敲打着铁制的锟儿(就是像小盆儿一样的碗),然后倚在菜架的木制柱子上哼着“林中有两条小路都望不到头,我来到岔路口,伫立了好久。一个人没法同时踏上两条征途,我选择了这一条却说不出理由。将来从小路的尽头默默的回望,想起曾有两条不同的方向。而我走的是人迹更少的那条路,因为这样无名小路才不会被遗忘
......
我躲在菜窖的门边儿上,静静的听着,然后默默的走开了。
对我来说,我刚刚来,他们就要走了,老马那天刚刚入营时见面的样子,我还是依稀可见,从没有看到他有一点的颓废。
我知道,他们不想把悲伤的样子让我们看到,他们希望我们能永远记得的是他们的严格、力量以及勇气和嚣张的样子。
我们可以跳着骂他们不是人,但不能抱着他们哭,这是即将离队老兵们共同的想法。
可是这些谁又能做的到呢?
这个年过去了,对于新兵来讲是想家,对于老兵来讲是战备,对于要走的人是不舍。
无论是哪一种,我觉得他们都不想过这个年。
而今天,这些不该看到的,我全看到了。
我知道的是,他们经常围坐在那里偷着违反纪律酒最廉价的喝、唱最动情的歌。
我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坐在那里,是因为那里还挂着一个日历,在一天又一天的倒计时,撕最痛快的页子,撕最难受的心。
不是我每次出入的时候看不见那个日历,而且是我的年龄太少了,连个军衔还没有混上,所以不知道撕这页日历的意义。
等真知道的时候,自己都希望时光倒流,或者静止,不要过那个什么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