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张仪似笑非笑,没有回答。
“那你可真是看错我嬴疾了。”
“我此生唯有二愿,驰骋沙场,此其一也;解甲归田,此其二也。我本想宜阳之战后便请辞,谁知却成了这个样子。”
“王权非吾愿,张子多说无益。”
“好,”张仪倒了酒,含笑递给嬴疾,“不愧是严君,我没看错你。”
“既如此,剩下的事你便不要多操心了。”
“自古王权之争都是一场流血的战争,先王诸子中,唯所立太子嬴荡出类拔萃,因为他从小便被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
“你要清楚,不管怎么争,起码现在,其余公子都比不上嬴荡。”
张仪顿了顿,看着嬴疾把酒爵中的酒一饮而尽。
“说得不错,这一点,我也清楚。”
“大仁不仁,大善不惠。只有在这场王位角逐中胜出的,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才配得到你严君的辅佐,才配成为大秦的继位之君。”
嬴疾彷徨着,张了张口,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又像是无法开口。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公子悝、公子芾、公子壮,还有至今远在燕国为质的公子稷,这些都在虎视眈眈地暗中盯着。”
“为防主少国疑,拥立新君还有一个原则,就是看外戚。”
嬴疾微怔,反应有些迟钝。
“外戚?”
“对,就是母族。”张仪离近了些,声音故意压低,“先王的芈王妃。”
窗外的阳光普照,那一抹光线也经过反射照在了嬴疾脸上。
芈王妃,她的异父弟魏冉掌有兵权。魏冉还有个好兄弟,白起,也是将兵之才。
如果真争起来,她的儿子胜算肯定更大。
“公子稷、公子悝、公子芾都是芈王妃之子,你想想,她的筹码多大?”
“当然,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好让你在拥立的立场上有个侧重,但具体该如何办,还要看你了。”
张仪淡然一笑,站起了身,走到嬴疾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代价如何,也不管最终是谁胜出,只要能担起大秦重任的,那便是一个好王。”
“至于你所忧虑的兄弟残杀,王权之下哪有亲情。不要以为你和武乾君嬴华,还有先王兄友弟恭,这世上便再没有阴暗了。你们三个,是例外。”
走之前,张仪又回头看了眼依旧坐着的嬴疾。
“累了吧?”
这一问,几乎戳中嬴疾的泪腺。
像是父亲嬴渠梁的疼惜,亦像是大哥嬴驷或小弟的关切,也像是侄子嬴荡对他的愧意。
分不清了,这个人到底是谁。
“累了。”他老实回答。
“那就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都想清楚了。”
张仪离开,踏着光来,又踏着光离开,便注定一切都是虚幻。
嬴疾呆滞着,眼睛涩涩的,想流泪,却又哭不出来。
这是一条必经的路。
没有指引出口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