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换了位置,低头一瞧,随即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勾唇露出浅笑。
两处水迹皆呈现同一个字。
“尤”。
从卫太妃处回来,戚芫芃心中欣然,事情正一步步地按照她的计划发展,她告诫自己切莫着急,避免急中出错,小心才使得万年船。
前世的记忆,自己对东弥恨之入骨,对于很多人很多事即便知晓都不曾上心,仇恨蒙蔽了双眼,自负造就了孤军作战,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橘红的烛光忽而啪啪地跳动,像是受惊的兔子,火苗忽明忽暗,印罩在戚芫芃如月般皎洁的面盘上,就似一轮圆月骤然被几朵乌云遮挡,漾出层层光晕,看人瞧不真切。
还妄想有朝一日可风光回琮朝,成为那个人的妻子,实在早就被人如弃敝履。
戚芫芃每每想到前尘往事,心仍然不由自己地剧烈跳动,此刻恼怒自己为何不能心如磐石。
正当戚芫芃心不在焉地取下发髻上的一支白银卷须红宝石簪子,杜鹃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君..君..君..主..主来..了。”
几个字听得是戚芫芃直皱眉头,“慢慢说,谁来了?”
“君主来了!正在殿中候着呢,公主快去吧!”
戚芫芃一个愣神,他怎么过来了。
杜鹃见戚芫芃一副慢吞吞的样子,上前直接把刚取下的白银卷须红宝石簪子重新插回戚芫芃的发髻中,催促道:“公主,走吧!”
戚芫芃这才回神,随着杜鹃前去。
完颜煦笔直地站在花园中央,负手背后,一身玄色夹暗金绸龙纹直缀长袍,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瞳如深海般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
半抬首,只静静的站在那里,月明星稀,满枝头的丁香花打下的阴影斜斜覆在他的脸上,半掩不掩的有些模糊,透着一丝神秘的魅惑。
完颜煦听得稍有动静,回眸一看,眼前的女子衣衫飘动,身发轻盈,容色娇艳,眼波盈盈,不由一呆。
“远宁参见君主。”戚芫芃福身低头恭敬地道。
“免礼吧,要不陪孤走走。”完颜煦开口道,不是命令,而是带着请求的意味。
戚芫芃眉间闪过一丝疑惑,旋即微微一笑,回了一句:“是。”
夜凉如水,完颜煦早就命人取了一件披风,是一件月牙白绣绿梅底披风,他双手同时往前一扬,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便甩到了戚芫芃的身后,细心地帮戚芫芃披上。
戚芫芃看着他那欣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自己的心口前晃动,没有来由的一阵呼吸急促,她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热气玷污了这双能文能武的手。
戚芫芃双颊染上一片红晕,哝哝道:“谢谢君主。”
完颜煦嗯了一声,专心地系着披风的绑带,他的眼帘垂下,神情专注又透出几分柔情。
随后两人并肩而行,四周静谧而又祥宁,月色朦胧,夜风习习,树影婆娑。
戚芫芃思忖一会儿,稍垂着头,眼珠却瞄向一旁,故作不在意地问道:“君主有何要事找远宁?嬷嬷吩咐了大婚前,我们..我们不能见面,虽说不及琮朝那般讲究,但还是遵循比较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又怪罪到远宁头上。”
完颜煦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无妨,封建迷信罢了。”
戚芫芃歪着头,纳闷道:“封建...迷信..?”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没听闻过?
完颜煦一楞,连咳两声,冰蓝的眼眸难得出现闪躲之色,慌忙解释道:“我们东弥从前不信这一套,只是日渐汉化才慢慢演变如此,民间也没有这个风俗。”
“哦...原来这样。”戚芫芃半张着嘴唇,轻轻点头道。
“无事就不能看看你吗?我心里一直愧疚着,那天没有在宫城门外接你。自从堕马之后,关于过去的记忆有所残缺,我……”
连完颜煦自己都没发觉,在戚芫芃面前没有称呼自己“孤”。
“都过去了,如今我不也好好的。”戚芫芃安慰道。
今夜的完颜煦与往日有些不同,于自己,他是熟悉之人,于他,自己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然而对于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戚芫芃却强烈感受他的歉意。
心中不自控流淌着一股暖流。
“如今朝堂波谲云诡,我本想暗中观察各方势力,让你来到东弥后,独自面对种种,实在是难为你。探春宴一事后,差点酿成大错,是我做得不够好,我存了私心。”
一说到这处,完颜煦心中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愧疚地低下了头。
他的脸上有异样地沉重,一贯的漠然之中似有无限懊悔。
戚芫芃诧异面前之人的一番肺腑之言,在她的印象中,完颜煦对她是克制的,小心翼翼的,从不在她面前显露任何弱懦的一面。
她舔了舔被夜风吹得发干的唇,语气轻松道:“君主无须自责,如若我不能独自面对等等阴谋诡计,事事需要您的庇护,如何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我自己的麻烦,我自己解决,如此,您才可以专心对付前朝的一众牛鬼蛇神。”
完颜煦被她的一番言辞逗乐了,深敛的眉头有了几分舒展。
“君主今夜似乎与平时有些许不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戚芫芃刚才就觉察到了,现在才有机会说出来。
“有吗?”完颜煦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夜色中。
“有,平时您是冷漠,但今日透出一丝悲哀之感,我觉得您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戚芫芃温和地看着完颜煦,两汪清水似的杏眼有种说不出的清澈。
完颜煦回看了戚芫芃一眼,苦笑道:“孤在想,在权力的前面,还有什么事不能盘算。”
戚芫芃眼眸的火光倏地一灭,眼底是无尽的深渊幽暗,哼笑道:“是啊,为了权力,为了一己私欲,丧尽天良,六亲不认,视人命如草芥,有什么不能出卖的。”
她想起她的爹,她的娘,她的哥哥们,还有那些无辜的人们。
全都是惨死在权力欲望之下!
胸中燃起无法遏制的怨恨怒火,让她的嘴唇直打颤,尽管极力控制,但双肩还由于紧绷而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