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的职责不仅是兴修水利,作为工部郎中,洪水的防治,船舶航运,渔捕运漕,都是他的分内之事。
几个月前,朝廷关于沧澜江的防洪和航运一事,便已经向工部下了命令,尚书大人不懂治水,作为分管此事的工部郎中,张华几乎是独自抗下了所有的压力。
这期间,他翻阅了无数典籍,实地考察数次,都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方法,此次刚刚回京,就被调来汀州担任协考了。
防洪和漕运这两个词,一经出现在他的眼里,便再也不能忽视。
他将那份落卷拿起来,目光投上去。
没有提到先贤治水功绩,也没有歌颂朝廷这些年在治水上取得的成就,开门见山的罗列出一条条措施,疏浚河道、裁弯取直、源头治理,植木造林,减少泥沙来源,深挖废渠多雨储水,旱时灌溉农耕.......
张华没有漏过一字一句,因为这一道策论,此人根本没有写一句废话,这才是真正的“策”!
这是一份与众不同的考卷,工部这些年来,为了治水,做了不少努力,他们没有一味的按照古往经验治水,也做了不少创新。
这些年来,他们一路磕磕绊绊,想出了不少新的治水方略,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试验之后,发现了每一种方法有优点,也有缺点,每一种方法都需因地制宜,综合考虑。
他们为了得到这些结论,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结果现在,这些结论,就明明白白的躺在他面前的纸上。
工部是不会将这些东西公布出去的,因为就在他离开京城之前,工部内部,对于这些结论,还有不小的争议。
这道策论的最后,还举了一个例子。
关于沧澜江某条江段的防洪和航运,应该采取何种措施。
这是一个张华没有听过的词语,“裁弯取直”。
考卷上详细的写了裁弯取直的优点和弊端,说的张华心花怒放,只要能有效防洪,改善航运,这些弊端都是能够接受的!
可纸上写了这么多,就是没有说“裁弯取直”是什么。
沧澜江某条江段的防洪和航运问题,已经困扰了张华好几个月,他正看得兴起,就像是一个饥饿了多日乞丐捡到了一只油花花的烤鸡,刚啃两口,结果烤熟的鸡却飞走了......
“岂有此理!”
他本就是容易暴怒的脾气,心中一股无名火起,狠狠的拍了拍桌子,猛地站起来。
宋世伟就在他前面的桌旁,正在审阅被诸位考官推荐上来的考卷,身后传来的异响吓了他一跳,转过头,诧异问道:“张大人,你这又是怎么了?”
张华余怒未消,指着那张考卷,连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在他身旁的袁寅福见他指着那张落卷,笑道:“张大人也觉得此人写的实在是狗屁不通?”
张华看着他,瞪眼道:“你说什么!”
袁寅福被他吓了一跳,站起身,诧异道:“此人文章写的毫无章法,可谓狗屁不通....”
“你懂个屁!”
张华脾气耿直,即便是以往在朝堂上,也分毫不让,但见他撸起袖子指着袁大人,大声道:“他写的要是狗屁不通,你便连狗屁都不如,我告诉你,这里所有的考卷加起来,也不如他这一个!”
袁寅福也被激出了火气,怒道:“此人文章没有章法,策论之中,竟夹杂少许白话,这里随便拿出一张考卷,也比他强上百倍!”
“章法?”
张华看着他,冷笑道:“你说的章法,就是从头到尾,只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满篇空话套话的鸡肋文章?”
“此人就不是满篇空话套话了?”
袁寅福冷哼一声,目光看向何攀,抱拳道:“何大人不妨看看他这第二篇策论写了什么?”
袁寅福记得清楚,第二篇策论问的是如何防疫,他竟答出了多喝热水,若是喝水能治病,要这天下的大夫还有何用!
何攀接过那张考卷,看向了策论第二道。
这一看,便是许久。
袁寅福等不及了,看着他问道:“何大人,如何?”
何攀心中正好奇这字迹看起来怎么有些熟悉,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此人之文章,的确毫无章法。”
闻此言张华面色沉下来,袁寅福脸上露出笑容。
何攀放下考卷,说道:“但若是不论文章,只看策论,论如何防疫,如何控制疫情,本官看过的所有考卷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一篇。”
袁寅福脸上的笑容僵住。
......
“一派胡言!”
袁寅福看着何攀,大声道:“何大人不要以为本官不懂医术,防疫和多喝热水有甚关系?”
何攀摇了摇头,说道:“古之先贤有云,病至而治之汤液,饮用热水,可助阳气,行经络.....更何况,袁大人难道只看到了“多喝热水”?没有看到除了多喝热水之外,他还写了诸多疫病的防治与控制之法?”
袁寅福皱眉道:“何大人也认为这是一篇好文章?”
何攀摇了摇头:“本官说过,若单以文章论,此文文笔稚嫩,章法全无,只能算作劣等。”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却又一转,说道:“但若不论文章,只看策论,此文当为上上佳。”
京州提刑司马 凯也早已拿起了这份颇具争议的试卷,看了看之后,点头道:“何大人说的有道理,此人文章稚嫩,但策论却是与其他考生不同,没有半句虚言,条条落到实处,这篇文章中的很多想法,和本官不谋而合,不管这份考卷取与不取,本官也都要见见这份试卷的作者。”
“为何不取?”
张华皱起眉头,质问道:“这一场考的便是策论,既然两位大人都说了,他的策论可定为上上佳,何故不取?”
袁寅福挥了挥手,不容置疑道:“即便是他的策论有可取之处,但文章实在太过劣等,取之不足以服众!”
“这样的策论不取,那什么样的策论该取?”
张华眼中已经升腾出火焰,指着袁寅福,大声道:“难道像袁大人你这样只懂卖弄文章,不懂治国的人才该取吗,朝廷要的是治水的人才,不是不学无术,只懂得写狗屁文章的所谓学者!”
这已经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袁寅福气的胸口起伏,指着他,颤声道:“你......”
张华的愤怒却并没有平息,愤慨道:“沧澜江水患,一条有用的治水之策,能够为朝廷节省多少两赈灾款项,能够节省多少人力物力,能够挽救多少无辜性命,这些你袁大人算过吗?
他气的手都在哆嗦,愤然道:“若是你袁大人凭借着几篇锦绣文章便能治理水患,我张蜀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着天下人的面,向你袁大人磕头认错!”